在知子營幹了二年,忽然接到縣文教局調令,調固安中學教高中政治,並且非去不可。固安中學是河北省重點中學,這一次是從全縣抽調人員加強教學力量,絕大多數被調者都高興異常,唯獨我是半推半就。我找到縣文教局,依然談自己想早些調回去,文教局也表示理解,讓我直接和固安中學談,把課表排得“合適”一些。我去到中學,得到了許諾。報到那天,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柳泉師範告密的老師也來報到,彼此點點頭,都沒說話。好在固安中學規模大,每個教研組都各有屋子,我們輕易碰不著。
教課並不費心,費心的是我下一步的人生策略教課再好,北京不會跑到固安去調一名教員。我隻有憑借自己的長處,力爭寫出一個好的京劇劇本。寫什麼呢?當時傳統戲還沒有開放,況且寫老戲,我是寫不過前輩的。看來隻有寫現代戲。寫哪兒的現代戲?思來想去,隻有寫新疆,因為新疆是隻有我才去過的地方,用力(勞動)雖然不多,用心(思索)卻不少。我就寫“文革”中期的新疆,那時候我還在那兒,還有發言權。再想:以誰為劇本的中心人物呢?我琢磨,必須以團級幹部為戲的主角,低於這個級別便沒了分量。如果高於團級,一是觀眾接受起來困難,二是我沒生活。於是,縈繞在腦子裏的無非是兩個真人——王政委或祁團長——我要寫,隻能取其一。
王政委在我之後的兩年,全家調離新疆,回到他老家河北某縣,擔任縣武裝部的政委,還是正團級。他的調回並不是個別行為,而是與他同來新疆的那一批北京現役軍隊幹部,幾乎全都“各奔老家”了。聽小道消息說,他們是集體“造反”,控訴林彪一夥的迫害。理由是,林彪一夥為了在軍委內部安插親信,硬讓他們這一撥原來在軍委機關工作的幹部“騰”位子,於是,他們才不得不違心“報名”來新疆。而後進軍委的林彪親信,的確在推行反黨反軍路線上賣了大力。狀子告到北京,幾經斡旋,最後來了個調和的了斷——軍委現任幹部中,大部分不動,少量問題明顯的調離審查;那些已然調到新疆的幹部,原則上不再回北京,而是把個人申請和組織安排相結合。在這種大背景下,王政委想想自己年紀也大了,還擠在北京幹什麼,索性找個離老家近點的地方一“忍”,就挺好。他調回河北之後,我有次還順路到他那個縣裏看過他。武裝部政委雖然也算是正縣級,但實權遠趕不上縣長和書記。吃飯時,他請我喝酒,並且說:“新疆的那幾年,跟夢似的。”對他此言此舉,我覺得都挺真實。但可惜我就是不能寫他,我總不能在劇本中去寫一個回顧當年“跟夢似的”的人物吧?在那時候,不是依然提倡大力描寫“英雄人物”嗎?
至於祁團長,我在新疆時和他沒有深交。隻在後來聽說,王政委走後,他依然停留在團長的崗位上,老老實實地抓生產,沒大作為,也沒出大漏子。他曾對手下的人說:“我沒文化也沒本事,當年讓轉業就轉業,讓紮根就紮根罷了。”話沒一點文采,可句句是實。他的話就像他的人,一旦華麗,反倒不是“那麼回事兒”了。
兩相對比過後,我選擇祁團長當戲的主角,當然,我對他重新做了設計,稍微升華了些。我這樣設計:祁在“文革”一開頭因處在“老保”立場被免職,被遣送到一荒灘中去放羊,一去四年沒人管。後來準備“解放”幹部(準備任命他為副團長)時,團裏派遣兩名青年幹部(一男一女,男的是同情祁的機耕連連長,女的是死硬的造反派,兩個偏巧又是戀人關係)去荒灘裏尋找祁。他倆進入荒灘之後,結果又碰上了附近地方(“地方”指的就是當地的少數民族)上的一男一女(男的是縣委書記,女的是維吾爾族姑娘)。這樣的四個人,性格、立場都各自不同,他們忽然發現荒灘中“開”出了一片開墾過的土地。立刻,四個人每人用一句唱詞“背供”著道出各自的感受——
棗兒汗:(唱)這邊廂糧豆間作奪高產。
(棗:少數民族女子)
陳少剛:(唱)那邊廂苜蓿繁盛巳齊肩。
(陳:機耕連連長)
霍芸:(唱)荒灘中是誰偷墾自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