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廿年所學,又積累了常識不少。但是若用“破四舊”來看,學的正是“舊文化”,也有可能,在另一時,另外一種情形下,同樣又會頃刻間報廢,也極其自然,如果來得及,我或許還得改一次業。可是人究竟近七十歲,血壓總在二百左右,心髒又肯定已不會好轉。所以若不能退休,還得工作。目前我的希望,隻是除了在博物館收收門票,或每天收拾一二衛生間清潔工作,抹抹大小便坑,倒還切實可行,別的勞動全辦不下了3能夠這樣,還應當是最大幸運,沒有絲毫委屈感,因為舊知識已無多用場,新知識照例又還不如一小學生。在檢查時,我曾老老實實說,我是個“鄉下人”,一切打算、思想、行為,全如鄉下人,不容易理解。雖到大都市上層文化係統中鬼混了半世紀,本質上還是個鄉下人,大家都笑,無一個人相信。可見在說話中,已少共同理解,他們那知道一個鄉下人的悲劇性格和性格中的悲劇性,如何不同於一般作家或教授!如何不同於一個城市的高知!
這幾天,感覺到生命可用已有限,心髒惡化加劇,我也想到得爭搶時間,為國家作點事,把學的舊文化又完全放下,再來寫廿舟個新型短篇,試試看,能不能突破自己過去限製,達到新的要求?有時候,我相信,是不甚費力,就可作到的,而且作來必超過原來外麵要求,從寫詩看,是辦得到體裁舊而意思新的。但是卻沒有一個熟人可以商量商量。因為五六十歲真正明白我寫過了些什麼小說的人,多已死去了。現在調動人事的廿多歲少壯,若隻看看鑒定,說是思想反動的“黃色小說家”,大致就不會相信我還能作的事情了,一個人兩個廿年工作那麼誠實認真,結果到了七十歲,還得作改業計,且不知改什麼業才合適,反映的是社會變動過大,極力求適應,還是不容易!
我平時在家中就少說話,近廿年舊朋友同事,多已故去,新同事盡管長年同在一個小小機關內,因少共同業務聯係和共同生活機會,所以除了三五同事,可說已經並無熟人。主要相熟的,隻是庫房和陳列室、圖書室,搞的勞動文化各部門,常識積累日多,使用機會已不多,思想改造若落實到工作上,我似乎還可作點事,若主要要求得應在每天會上發言,我通常必然隻得二分,不及格。我的思想改造不能和工作實踐離開,可是目前若這麼說必會犯大錯誤!
從文八月廿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