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殺人拚圖(1 / 3)

暗夜裏寒風呼號,菩提樹發出呻吟,發亮的白骨,帶著帷帳在東奔西逃。

——亨利·紮裏斯 《骷髏之舞》

傍晚6點,安平城的大街小巷裏準時亮起路燈的那一刻,這座沿海小城終於有了一些即將過節的氣氛。

李大強坐在自己寬大的書房裏,看著窗外的雪花,臉上卻布滿了愁容。

30多年前,那時候的安平路308號是安平縣公安局,人員配置其實就隻是一個加強版的派出所,包括局領導班子以及治安聯防隊在內總共才83個人,他不可能認識這裏麵的每一個人,但是除了刑偵核心部門的人員外,其他人他至少都應該聽說過或者打過照麵,他覺得也都不太可能和丁鐵成有私人恩怨,李大強更是打心眼兒裏不願意去承認這裏麵有什麼內鬼。

要知道丁鐵成可是一個立過功的人,大家都非常尊重他。

可是,老七卻一口咬定是在安平路308號的台階上看見的那人,而且他和局裏的人關係非常親近,不然的話又怎麼可能假公濟私會對丁鐵成下手?

李大強仔細想了想,那一年在安平縣公安局工作過的人至今還在職的就隻剩下馬國柱和老歐陽了。馬國柱是他的徒弟,老七也是認識他的,至於說老歐陽,那時候也就是個性格內向的小技術員,和人高聲談話是根本不可能的,這與他的脾氣秉性完全不符,不過,丁鐵成出事那天好像發生過一件事。

李大強緊鎖雙眉,沉思了一會兒後突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迅速走到窗戶邊,看著窗外的夜空,心中百感交集。

沒錯,兒子出生的那天正好是局裏一年一度的優秀治安聯防隊員評選大會,老七平日裏專幹溜門撬鎖踩空門的行當,最經常見麵的自然就是社區巡邏的聯防隊員,所以他的印象才會這麼深刻。當時的聯防隊員製服就是撤換下來的一批淘汰警服,而在老七這種人的眼睛裏是不可能分辨得那麼清楚的,所以他才會把對方直接誤認為是警察,到死都不願意再多說一個字。

想到這兒,李大強一分鍾都待不下去了,他轉身走出書房,徑直來到家裏的玄關處開始換衣服準備出門。

老伴陳芳茹正好端了一盤菜從廚房走出來,見此情景不由得一愣:“老頭子,馬上吃飯了,你去哪兒?”

“我有事,你和阿峰先吃,不用等我。”說著,李大強拉上羽絨服拉鏈,抓起雷鋒帽戴上,然後走出了家門。

過了下班時間的李振峰也沒回家,相反,他開著車直接去了芳香園小區。在路上,他又接到了安東打來的電話,說京華旅館的老板娘剛剛否認了那張姚水生的模擬畫像,也就是說姚水生並不是他們要找的人,那又會是誰?李振峰實在想不通,難道說自己一開始的方向就錯了?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後麵的邏輯推理再嚴謹都隻是白忙活一場。

安東安排的“蹲坑”位在23棟外的小區便道上,這邊有一家24小時營業的便利店,店門位置正好對著23棟的樓棟口。李振峰把車停在一旁,因為這輛車沒有標識,所以不用擔心會被人懷疑上。

負責值班的警員是認識李振峰的,他站起身,衝著李振峰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了。

“總共4戶住戶,分布在2樓和7樓,每天都有規律進出,沒什麼異樣情況,李隊。”他壓低嗓門說。

“進出可疑的都沒有?”李振峰有些不甘心,都已經過去整整3天了。

警員依舊果斷地搖搖頭。

“我上去看看。”李振峰丟了10塊錢給裝扮成店員的警員,然後拿走了一包煙。

夜幕下的23棟裏黑漆漆的,因為是回遷房樓盤的緣故,整個小區都沒有實行封閉式管理,也缺少標準的物業負責,小區裏有很多房屋空置待租或者待售。他第一次來的時候沒想那麼多,但是現在看來,一開始或許有可能就是一場精心布置的局。

李振峰順著樓梯爬上了5樓,樓麵上總共有4戶人家,除了501之外,另外3戶的門口沒有擦腳墊,也沒有鞋櫃,門上幹幹淨淨的,連貼過春聯的跡象都沒有,除了邊角處貼著幾張疏通下水道之類的小廣告,可以看出這根本就是還沒有住人的毛坯房。

隻有501門口擺著一張鞋櫃,上麵是一雙棕色的男士塑料拖鞋。

李振峰從口袋裏摸出一雙乳膠手套戴上,拿起這雙九成新的拖鞋仔細查看了一會兒後,確定是被人穿過的。他又看了看門,同樣是九成新,門內靜悄悄的,房間裏沒有人。李振峰打算自己進去看看。

普通的球形門鎖是難不倒一個警察的,順利打開門後,房間裏依舊是一片漆黑,借著窗外昏暗的路燈燈光,李振峰能勉強辨認出房間內的布局,一切都沒有變。

他小心翼翼地沿著牆角穿過玄關向房間裏走去,李振峰打算先去臥室看看,因為臥室是一個人最會放鬆警惕的地方,或許自己能就此找到屋主人的一些蛛絲馬跡。

來到臥室門口,他拿出小型強光手電。眼前的門虛掩著。

突然,他好像聽到隔著門傳來一陣輕微的呼吸聲音。

不可能,這房間裏不會有人的,難道說是因為太安靜,以至於他聽到的呼吸聲是自己發出的?

又等了一會兒,這次房間裏沒有再傳出明顯的呼吸聲。

李振峰這才放心地伸手推開門,臥室的門被徐徐打開,突然,他看到了一個黑影冷不丁地出現在自己麵前,無聲無息。他嚇了一跳,出於本能,手電光隨即照射了上去,這才看清楚隻是一個全身人形衣架,但是這衣架所擺放的位置未免也太怪異了——就堵在了臥室門口,如果不開燈,那套掛著的衣服和帽子乍看上去,就像一個大活人。

而要進入臥室,就必須挪開人形衣架。

就在李振峰騰出雙手準備去搬動眼前沉重的人形衣架時,他突然僵住了,因為屏住呼吸的刹那,他又一次聽到了明顯的呼吸聲,盡管對方是在拚命壓抑放緩,但是近在咫尺的距離是完全無法掩蓋住聲音的。

就在這個節骨眼上,李振峰果斷地把眼前的人形衣架用力朝發出呼吸的方向猛推了過去,衣架轟然倒地的同時,他迅速向另外一個方向退避。

房間裏果真藏著人!

李振峰背靠牆,剛要再次舉起手電看清楚對方的長相,一根棍子帶著風聲由左側方向朝著他的頭部狠狠砸了過來。李振峰趕緊順勢向另一個方向躲避,可是棍子就跟長了眼睛一樣緊隨其後又向自己打來。他不明白臥室裏此刻的光線是如此昏暗,牆角的位置更是一片漆黑,對方根本就看不清他才對,為什麼每次揮舞棍子的方向都能如此準確無誤?

幾次下來,因為對臥室房間布局的不熟悉,李振峰終於一個踉蹌撞到了衣櫃,被襲擊者徹底逼進了死胡同,身後是冰冷的牆壁。

而在這期間,對方根本就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他剛要開口,棍子便狠狠地打了過來,弄得他不得不分神去想辦法躲閃。

不能再退了,被逼無奈的李振峰開始反擊。考慮到棍子是有長度的,隻有越接近攻擊者,他才有可能得到翻盤的機會。想到這兒,眼看著又一棍子向自己狠狠地掄了過來,李振峰這次決定不再躲了,任由它落在自己的左側肩頭,他迎著襲擊者的方向就衝了過去,狠狠地撞在了對方的身上,隨即用近乎麻木的左胳膊死死地按住對方拿著棍子的手,右手騰出來扣住襲擊者的肩胛骨位置,借力一氣嗬成順勢彎腰前傾,整個人向自己後方空間做了個完美的背摔。

兩人幾乎同時重重地倒在了地上,雖然視線受到了影響,但是經過訓練的李振峰逐漸挽回了敗局。他一邊控製住對方的右胳膊,一邊伸手去自己腰間摸手銬——誰知,腰間本該有手銬的地方現在竟然是空蕩蕩的,他的腦子裏頓時一片空白,這才猛地記起自己今天早上去九原的時候嫌累贅,就隨手把手銬丟進了辦公桌抽屜,於是,他隻能懊惱地大聲吼道:“快住手,我是警察!”

但是李振峰表明自己特殊身份的行為卻遭到了對方更為不可思議的攻擊,對方手裏突然多了一把類似於手電筒一樣的東西,時不時地響起可怕的電流聲,這是防身用的電擊棍!李振峰的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隻見對方向後迅速退去的同時,手中的電擊棍瞬間釋放出強大的高壓脈衝。

他被打中了!

根本就沒有空間能讓他躲避,一陣劇痛襲來,李振峰感覺自己整個人就像被一輛高速行駛的汽車給結結實實地撞上了天,又被重重地砸在了地上,不斷抽搐的他很快便失去了知覺。

頭痛欲裂。

腥臭的空氣充斥著四周,每一次呼吸都在窒息與疼痛的邊緣徘徊。

而這還不是最糟糕的,眼前無邊無際的黑暗讓他渾身止不住地顫抖,那是恐懼!而一個人是很難真正戰勝自己內心的恐懼的。李振峰感覺到無數雙邪惡的眼睛此刻正在黑暗中不懷好意地盯著自己,就好像隨時隨地要把自己整個吞噬。

終於,有人抓住了他的腳踝,卻是把他使勁地朝後拖。李振峰雙手不得不緊緊地抓住黑暗中一切他能夠觸碰到的東西,也不管最終能不能救自己,他真的不想被噩夢就此拖走。

因為他知道那將意味著自己永遠都隻能生活在黑暗的世界裏。

於是,他拚命地掙紮著,聲嘶力竭地呼喊著救命……

“醒醒!醒醒……”安東焦急地呼喚著,見李振峰依舊沒反應,便狠心一巴掌甩在李振峰的臉上,“快醒醒,李哥,我膽小,你可別嚇唬我!”

他又要用力甩下去一巴掌的時候,卻被一旁的趙曉楠叫住了:“他隻是被電暈了,你也不用這麼往死裏打啊。”

“那他怎麼沒反應呢?都這麼長時間了,”安東心急如焚,“以前從來都沒有過的,李哥怎麼這麼傻,幹嗎一個人來,叫上我啊,這傻瓜!”

“他可能也沒想到自己會跟人家打起來吧。”趙曉楠湊上前,掏出手電打開,逐一翻開眼皮查看了李振峰的雙眼瞳孔,“沒事,很快就會恢複了,他命大,這麼強大的電流,再往下幾寸弄到心髒上可就麻煩了。”

“趙法醫,你不知道,李哥他不經打,他雖然是個警察,也上過專門的格鬥訓練,考核時勉強能混個及格,但是,”安東雙眉一皺,“怎麼說呢,他的腦子比他打架可厲害多了,你知道我為什麼總是跟在李哥身邊心甘情願當跟班嗎?”

“跟他學習?”

“No,No,No,”安東苦笑道,“你想得太片麵,學著動腦子破案是一回事,我其實是在保護這傻瓜,打起架來我可比他能扛多了,他就是一個地道的繡花枕頭,中看不中用的家夥。”

“對了趙法醫,李哥會不會留下啥後遺症?”安東有些擔憂地看著趙曉楠,“案子到這節骨眼上,我們離了他的腦子可不行。”

“你就放心吧,真要說是後遺症的話,那就是這個,”說著,她果斷地伸出右手一把用力扯開了李振峰胸前的衣服,指著他露出的左肩胛骨下方那塊明顯的皮膚被燒灼的痕跡,“估計得去看下皮膚科,不然的話這疤痕得跟著他一輩子了。”

“好了,你陪著他,這裏沒我什麼事了,我先撤。”說著,趙曉楠站起身,拎著工具箱就走出了淩亂不堪的臥室。

李振峰其實早就醒了,等趙曉楠走後,他便猛地睜開雙眼,臉頰漲得通紅,在安東吃驚的目光中忙不迭地把自己被扯開的衣服重新塞了回去,小聲嘀咕:“一個女孩子家動作怎麼可以這麼野蠻!”

安東狠狠瞅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趙法醫習慣處理屍體了,處理活人就沒啥經驗,我看啊,李哥你就將就著點兒吧。”

“你們是怎麼發現我的?”李振峰頭疼欲裂,他一邊不斷倒吸涼氣一邊環顧四周,小九正在臥室門口整理著工具箱,除此之外就隻有他和安東,以及一地的狼藉,“別的人呢?”

“都回局裏去了,我們差點以為你死了,所以連趙法醫一起叫了來。哥,下回可別一個人蠻幹了哈。”安東語重心長地說道,他伸手把李振峰扶了起來,又把被摔裂屏幕的手機遞給他,“打你電話一直不接,我們沒辦法動用了定位搜索才知道你在這兒。”

“那家夥有沒有被抓住?”李振峰這才回過神來。

“沒有,我們來的時候黃花菜都涼了,你看清楚他的長相了嗎?”兩人邊說邊朝外走去。

“什麼長相,我連他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李振峰老老實實地回答。

安東一聲不吭,直到下樓鑽進警車,他這才轉頭對李振峰一字一頓地嚴肅說道:“李哥,我希望你記住什麼叫‘搭檔’,那就是共進退,下次別再逞能了,不然的話我唯一能為你做的,就是給你收屍了!”

李振峰聽了,心中不禁呆了呆,安東從未用這種口吻和自己說過話,一時之間他竟然無言以對,隻能默默地點頭,承認自己的錯誤。

警車在黑夜中無聲地行駛著,昏暗的路燈下,街頭已經看不到什麼行人經過。

李振峰突然感到心中空落落的,他趕緊掏出手機劃開頁麵,看著上麵的時間已經是淩晨1點,這才重重地歎了口氣,無力地靠在了椅子上,眼神中滿是自責與失落。

母親一定很失望吧!

三小時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