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理智的方式就是不要規則。
豆大的雨點打在安平路308號大院裏,銀杏樹旁的泥地上頓時被砸出了好幾個雨點印子,新鮮的泥土味伴隨著雨水飛濺而飄散開來,讓本來就潮濕悶熱的空氣愈發讓人覺得鬱悶了。
正值梅雨天氣,雖然有海風,但還是免不了牆壁滲水。木質地板從早到晚都是濕漉漉的,怎麼擦都擦不幹,安東的心情就像此刻牆上的水汽,外麵下大雨,屋裏下小雨。
“安哥,你發什麼愁呢?”小鄧湊了過來,笑嘻嘻地問道。
“閑著了?”安東瞥了他一眼,又回頭看看牆上的掛鍾,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便說道,“那你去法醫那裏,拿一下23號公路的屍檢報告。對了,還有櫻花小築別墅的屍檢報告,別忘了要趙法醫簽名的,不然還得跑一趟。”
話音未落,隨著一陣零亂的腳步聲響起,李振峰出現在了門口,下車時淋了點雨,身上的T恤衫被打濕了,他一邊走,一邊騰出手往外扒拉身上的衣服,懷裏的帆布袋子卻始終不離手。
李振峰從辦公桌下的抽屜裏拽了一件還算幹淨的短袖換上後,對安東點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我媽怎麼說?”
安東咧嘴一笑:“李哥,伯母簡直就是一本活字典啊。我這剛給她描述了會兒相片裏的景致和周圍房屋的朝向,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細節,伯母立刻就告訴我地址了。我後來查了官林鎮的實景地圖,還真是分毫不差。我已經派人去走訪了,探一下那裏有沒有發生過什麼特別的事。”
“再下去的話你都可以出徒了。”李振峰嘿嘿一笑,“不過話說回來,不是我吹,我老媽的智商都夠得上一個大學教授的級別,前年剛給她測了一下,168,比我還高,她卻心甘情願地在圖書館裏打發時光,大隱隱於市,我媽她這大半輩子比我過得有意思多了!”
突然,他停下手中翻找抽屜的動作,抬頭看著安東:“你是不是有心事?”
安東點點頭,有點沮喪:“哥,馬月的青梅竹馬來了。”
“誰?”李振峰感到有些意外,“幹什麼的?”
“叫陳澤濤,是個交警,現場勘驗方麵的一把好手。”安東低下了頭。
李振峰“哦”了一聲:“原來是這樣啊,難怪大龍的電話裏提到23號公路有命案,而我卻並沒接到情報中心的外派出警電話。是那交警直接找的馬月,對吧?”
安東點點頭:“後來她說服了趙法醫,聯合咱頭兒去找的林局簽了單子,就去現場了。”
李振峰聽了,不由得啞然失笑:“這交警還挺有意思的,直覺不錯,還真是命案。”
安東皺眉看著他:“哥,我就沒意思了,唉。”
“那你老實告訴我,你跟馬月表白了沒?”李振峰笑眯眯地問道。
安東搖搖頭:“這不還沒到合適的時機嘛。”
“聽過那句話嗎?黃花菜都涼了。”李振峰眼神中滿是同情,他衝著小鄧一招手,“小鄧,你不用去了,安東說了,一會兒自己去拿。”
安東尷尬地漲紅了臉:“哥,你說話好狠。”
“忠言總是逆耳的,兄弟,哥是為你好,不狠一點的話,你就看不清現實。”李振峰又一次從帆布口袋裏拿出了那塊破損的油畫布,小心翼翼地平攤在桌上,“你來瞅瞅,能看出點啥名堂不?”
安東湊近看了一會兒,嘀咕道:“壓抑,痛苦。”
“我看到的是‘秘密’與‘絕望’。”李振峰微微皺眉,“韓婷婷的家人聯係上了嗎?”
“聯係上了,她母親說今天上午就趕到局裏來配合我們進行DNA數據采集工作。”安冬回答。
“到了後提醒我,我要跟她談談。”
“沒問題,她大概下午1點30分會到。”安東想了想,說道,“李哥,我聯係上韓婷婷的母親後,她說的一句話把我驚呆了,那種口氣,讓我困惑了很久。”
李振峰轉頭看向他:“等等,讓我猜一下,她是不是跟你說她女兒已經死了。”
“是的。”安東有些憂心忡忡,“她剛要掛電話,我被逼急了,就說你必須來,不然就妨礙公務,可以直接強製傳喚的。”
“她就轉變態度了?”
安東點點頭:“不過她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最後跟我說今天下午會過來。對了,她不住在安平市區,在常平鎮,過來要搭一個鍾頭的公交車。”
“這些我都知道。”李振峰雙眉緊鎖,把畫布收起來,塞回了袋子中,“你先去吧,拿屍檢報告,順路再去一趟痕跡鑒定那裏,找下小九,然後把這個帆布袋給他,提醒下他想辦法提取出這畫布上各種顏料的成分,越快越好。”說著,他抬頭看了下時間,“現在是上午9點32分,最遲中午12點之前給我吧。”
安東點頭接過了帆布袋:“為什麼要查顏料成分?”
“我總覺得這玫瑰色有點怪異。”李振峰回答。
“還有啊,陳靜的父親那裏,你派人去走訪過了嗎?結果怎麼樣?”李振峰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情況不是很好,在呱替啶的作用下,老人清醒的時間比較少。疼痛科的醫生說了,沒什麼治療的必要了,但是……”
安東話還沒說完,立刻就被李振峰打斷了:“但是醫生跟你說老人的親屬已經很長時間沒聯係上了,對不對?”
“沒錯,說女兒很久沒去了,但是醫藥費是夠的,用的是網絡轉賬的方式,賬戶名就是陳靜。”
李振峰點點頭,繼續追問道:“那有提取到他的DNA樣本回 來嗎?”
“一個小時前已經送到法醫那邊去了。”安東回答,“現在應該出結果了吧。”
李振峰臉上的神情逐漸凝重了起來:“凱斯考那邊已經確認是丁媛媛,視頻中卻還有三具屍體沒有下落,唉,真是頭疼。先保存陳靜父親的DNA樣本再說,以後就有個參照樣本了。”
“按照上傳時間線來看,第三位視頻死者是丁媛媛,那下一位短發的,不知道是誰。”安東一聲長歎。
李振峰並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隻是揮了揮手:“你快去吧,總會知道的。”
案情分析會議是在上午11點的時候準時舉行的。
一開始,就有刑偵一分隊的人彙報了從蘇川走訪回來的結果。在蘇川工業大學讀書的丁媛媛的男友秦海成說丁媛媛與他分手嚴格意義上來講不是當麵說的,而是通過一個閨密傳遞的信息,對方用的丁媛媛的社交賬號,還說這個賬號之後就會注銷,丁媛媛已經不再願意和他有任何聯係了,理由是兩個人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就不要再彼此勉強和拖累下去了,而且說丁媛媛以後也不再打算回蘇川了。
“那他們的聊天記錄有保存嗎?”馬國柱問。
“我們問過秦海成了,他說他當時很生氣,就把丁媛媛的社交賬號拉黑了,而且對方是用語音的方式發送的信息,並且說出了一些較為隱私的事情,而這些事情隻有他和丁媛媛才知道,所以秦海成也沒有想太多。”
“那口音方麵呢?”馬國柱又問,“能確定是哪裏人嗎?”
“不能,因為對方的普通話沒有任何口音。她表示隻是替丁媛媛處理一些社交賬號遺留問題,因為丁媛媛不願意親自去麵對。”
李振峰想了想,問道:“那她有說她叫什麼名字嗎?還是隻說是同學?”
“同學。”
“你派人再去一趟安平大學攝影係,找一下丁媛媛的同學,問下她在學校中的情況表現,尤其是出事前的幾天,還有就是她已經死亡的事不能透露一個字,就說家人上報失蹤。”
“沒問題。”安東記錄下來後,接著彙報展覽館屍骨案:“目前法醫那邊已確定展覽會上的骸骨是屬於方淑婷的,她是我們所有失蹤者名單中最早失蹤的一個。”他低頭看了看手中彙總的法醫屍檢報告,接著說道,“可惜的是因為時間過去太久,而骨頭又經過了特殊防腐處理,所以沒有辦法得到更多的證據,就連死因方麵也不是很確切。我們派人專門走訪了方淑婷一起實習的單位宿舍同事,其中有個和她同屋的女孩子反映方淑婷失蹤當晚說要臨時回趟家,家裏有點急事,就這麼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兩天後發現還是聯係不上,就找到了帶隊老師徐彥武,後來是校方給了壓力,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據我所知,目前方淑婷的父母在得到我們警方的通知,確認死者就是自己女兒後,便準備起訴安平大學,主張自己孩子的生命權賠償。”
馬國柱皺眉:“這確實應該支持家屬,把孩子養這麼大真不容易,早點通知我們警方或許還有可能挽回這場悲劇。”
“至於說櫻花小築海邊別墅所發生的殺人命案,我們這回終於在別墅物業公司找到了業主資料,姓王,也就是那具男屍,他是一家太陽能板材建築公司的老板,但是已經有了家室。他住在安平市區,他的妻子並不知道他在海濱別墅有這麼一套房子,在他失蹤後妻子還特地去派出所報了警。根據車輛出入記錄來看,這男死者一周固定去4次海濱別墅那邊,而那裏住著的女的叫林麗,是安平大學的研究生。金輔導員後來給我們發來了學生資料。簡而言之,她就是被王老板包養的,從物業公司的登記本上來看,女死者已經在海濱別墅住了有兩年多了。
“我還拿到了法醫那邊補上的最新一份屍檢報告,其中提到男性死者身上的致命傷隻有一處,並且是銳器貫穿頸部,血液湧入胸腔,最終死於失血性休克,因為是動脈受損,所以出血量非常大,所以男性死者即使反抗也是沒有機會的。但是女性死者就不一樣了,身中32刀不說還被分屍。在分屍手法上,趙法醫一再強調行凶者並沒有醫學背景,所以出血量非常大,隻是下刀手法上卻沒有任何猶豫,每一刀都非常果斷而又精準,所以她懷疑這個行凶者有過肉聯廠分割加工肉類的工作經驗。”
安東繼續說道:“趙法醫在這份補充報告中提到說女死者在死後被分屍,屍塊又被按照原來位置擺了回去,頭發也整理過,雖然臉上表情比較糟糕,但是別的地方都表現得很平和,包括雙手所擺放的位置,也是交叉疊放在胸前。這是女死者的情況。
“而身旁躺著的男死者,本來以為沒有經過‘擺放’這個環節,但是後來對屍體進行再次檢驗時發現,男死者在女死者死後應該也是經過擺放的,但是那時候男死者還沒有完全斷氣,等凶手走後,他進行了最後的掙紮,所以才會是我們發現時的模樣,理由是他頭部附近的血液流動方向顯示出他所躺著的位置曾經在血液還流淌時有過一次小小的改變,這也與床單、被褥上所留下的血跡擦痕前後呼應上了。”
一旁的李振峰聽了,點點頭:“這麼看來,凶手不是隻針對女死者,當然了,重點還是針對女死者的,這點毋庸置疑。但是別的方麵的推測就可以推翻了。
“我先前之所以無法確定,是因為女死者林麗一直都一個人住在這棟別墅裏,並且根本就沒出過事,但是這次她情人來了,就出事了,而且是兩個人一起死的。”李振峰皺眉說道,“我就不得不懷疑凶手所要達到的目的,他先解決了男死者,因為男死者足夠強壯,女死者一旦呼救,男死者就會上來幫忙,那對凶手來講不是什麼好事,所以他第一個殺掉的就是男死者,去除障礙。
“而他所要呈現出的場麵就是兩個人一起躺在床上,女死者是主體,所以他‘重新組裝了’女死者。這些都可以證明凶手對女死者有一定的執念和占有欲,這種占有欲並不是性欲,而是永久性的占有,就好像你小時候玩的玩具一樣,任你擺布的那種。直到你不喜歡,或者丟棄或者送人。
“而男死者,就像是你所喜歡的玩具旁邊必須有的一個陪襯,比方說你電腦桌旁的那個小音響,你可以拿起來聽,也可以幹脆拔掉收起來,但是有它在,你會覺得更加完整一些。”
這時候,雙手抱著肩膀,一直坐在門邊默不作聲的林局突然開口問道:“那他要擺出這麼一副場景的參照物到底是什麼?不會就這麼憑空想象吧?”李振峰神情凝重地搖搖頭:“沒這麼簡單,也許是在重複他小時候見過的某個場景。”
“你說他有可能殺死了自己的父母?”林局感到有些意外。
“不知道,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還會作案。我們和網絡安全大隊的人有24小時聯動,隻要確定了有什麼新的動向,他們就會隨時通知我的。”
經過上次的會議,現在整個局裏人人都知道有兩個連環殺手喜歡上傳自己製作的視頻,網安大隊因此被弄得雞犬不寧。
馬國柱對安東點點頭:“說一下今天上午你們去過的23號公路,什麼案子?死者確定了嗎?”
“死者沈佩君,24歲,長橋人,戶口在去年因為買房而遷入本市,在她名下有一套位於藍灣別墅區的房子和一輛凱美瑞。經過核實,被燒毀的那輛就是凱美瑞。”安東彙報說。
“凱美瑞?20萬的那種?”李振峰最近準備換新車,所以對市場的車輛售價多少有點了解。
安東搖搖頭:“後麵加個0吧。”
“200萬?不可能,有這麼貴的嗎?”
安東笑了:“她的那輛是定製版,就連裏麵的座椅都是實打實紅木和真皮的,而且整個中國就兩輛車。哥,那種車與你在大街上看到的可不是一個檔次的。”
“那她也還是挺厲害的了,藍灣別墅一套房子至少400萬起步,車子200萬,她是幹什麼的?”馬國柱問安東。
“她開了一家經紀公司,專門做商務代表推薦,比方說有些老板需要有個漂亮又懂些商場行情的年輕女性同行,就找她了唄,賺了不少錢的。”
李振峰點點頭:“這個我熟悉,變相的皮條公司,要是她沒死的話,那這案子就該歸治安大隊管了。”
“沒錯,交警那邊證實了她確實是醉酒駕駛,而最後的車輛起火也是遲早會發生的事,因為油箱嚴重滲漏,這誰都跑不了。”說到這兒,安東停滯了一下,“這案子蹊蹺的就是起火原因了,別的證據不說,就光那段視頻我看了不下十遍,可以確定就是拍視頻那家夥扔的煙頭,人為縮短了汽車爆炸的時間。我懷疑他使用了類似於無人機之類的東西來丟煙頭進行引燃,這火從被點燃到爆炸,時間非常短,行凶者根本沒有時間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