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說死者在油箱裏加滿了油?”李振峰毫不掩飾自己臉上的驚愕。
“是的,我的人已經找到了她加油的那個加油站,她可是加滿了的,所以啊,確實夠倒黴的。”安東同情地歎了口氣。
“她這麼做有什麼意圖嗎?她這是給她自己找了一個大麻煩?”馬國柱問。
“頭兒,我們後來過去看了這輛凱美瑞的行駛軌跡,從下午2點到出事時的所有路麵監控視頻資料均顯示她根本就沒有與誰發生過任何爭執。”安東說,“我們也曾經考慮過是不是尋仇,畢竟這女死者所開的公司的業務不是什麼好買賣,想著說是不是因此而得罪人了,所以才會有雇傭殺手。至於說事後視頻被放上網,那是否可以理解為是在向下單的買家彙報自己的工作情況?因為當時在那輛出事的凱美瑞後麵確實跟著一輛黑色的車,但是因為光線的緣故,再加上車牌是套牌的,所以除了知道是一輛雙排座家庭用SUV外,無法確定這車的具體情況。隻在這輛車返回安平市區時確認駕駛座上是一位男性,身穿灰色短袖T恤,頭戴深色棒球帽,別的一無所獲。”
“不,我認為這可絕對不是簡單的尋仇。”李振峰說道,“應該說是一種處心積慮的報複,凶手非常冷漠,他非常善於觀察,每次捕獵前,都會全方位地跟蹤和觀察他的潛在目標,就像他的網名‘蜘蛛’一樣,蜘蛛對於自己的獵物都是觀察許久以後才在對方最脆弱的時候給予致命一擊。櫻花小築海濱別墅那件案子就可以看出來,凶手對受害者足足尾隨跟蹤了3個月才下手。但是這一次,我想很有可能是突發車禍的緣故吧。”
安東點點頭:“我們走訪下來了解到女死者在休閑娛樂城裏喝了很多酒,臨走的時候還非得自己開車,她的小姐妹們表示也想幫她開車的,但是女死者平日裏就固執得要命,大家想著晚上出城後也沒什麼交警,路況又是一馬平川那種,以為不會出事,也就懶得再勸了。”
“死者生前情緒方麵有沒有什麼異樣?”林局問。
“沒有,一切正常。因為談成了一筆大生意,所以昨天晚上喝了很多酒。”安東彙報。
李振峰想了想,說道:“安東,擴大監控搜索範圍,隻要是視線內能看見這輛車的,車型是家用版本的SUV,都記下車牌號。”
“沒問題。”安東迅速在自己麵前的工作筆記本上記下重點。
“我認為凶手必定是在某個點上和女死者有了交集,然後觸發了他內心罪惡的念頭,所以他一直尾隨跟蹤,這應該是他習慣性的作案手法。”李振峰說。他抬頭看了眼坐在對麵的馬國柱,“而最後的車禍直接加速了殺人的進程。在這之前,從櫻花小築那件案子上,結合視頻,我分析這人是強迫症型自戀人格,現在看來,沒這麼簡單,他還帶有一定的反社會傾向。頭兒,他還會再幹的。”
馬國柱臉色鐵青。
“我在等下午韓婷婷的家屬。”李振峰靠在椅背上,雙手搭在一起,皺眉說道,“如果我的想法最終被確認的話,那案子就沒有這麼簡單了。我們要麵對的會是一個隨時準備尋找下一個情感宿主的凶手。”
“怎麼說?”
看著馬國柱關切的目光,李振峰略微斟酌了一下自己的用詞,隨後回答:“我對韓婷婷的身份起了懷疑,我發覺她並不是一個單純的女大學生,她自己父母還活著,但她偽造自己的身份不說,還偽造了父母,甚至還偽造了自己的經曆。不排除在那幾起失蹤的女大學生案件中,她或多或少都曾經以不同的身份出現過。而且,我看了她畫的一幅畫,有一位老人曾經跟我說過她看了這幅畫後的感覺,是壓抑和極度扭曲的痛苦……”
話音未落,李振峰的手機響了起來,是小九發來的語音信息,李振峰按下了免提鍵,然後把手機放在了會議桌的正中央:
“小九,說吧,刑事案件偵察大隊的人都在。”李振峰說。
“哥,好的,那幅畫,你叫我檢測的,我從裏麵分析出了鉀離子、氯離子、白蛋白、球蛋白以及各種凝血因子……”小九說。
“那是人血。”李振峰臉上的神情頓時凝重了起來,“能提取DNA嗎?”
“應該可以,但是要做好幾項分離,可能要耽誤點時間,因為混雜在顏料中,有很大的困難。”小九回答。
“我等你好消息!”李振峰掛斷了電話。
會議結束後,李振峰剛要跟在人群後麵離開,卻被馬國柱叫住了:“等等我,我有事找你。”
“頭兒。”李振峰看著他。
兩人站在走廊裏開始聊了起來。
“你爸還好吧?”馬國柱關切地問道,這是他今天第二次用這種目光看著李振峰了。
“我爸他沒事兒,好著呢。人年紀大了,有個頭疼腦熱的很正常。”李振峰想了想,問道,“頭兒,這兒就咱倆,沒外人,你盡管開門見山吧,我看你憋著給人繞彎彎兜圈子怪難受的。”
馬國柱一聽這話,才長長地歎了口氣:“好吧,是這麼回事,今天我碰到局裏督察大隊的老衡,他剛給我打了聲招呼,說有人向他們投訴了你爸,這事你知道不?”
李振峰雙眉擰成了疙瘩,一臉為難地嘀咕:“頭兒,我爸出院後我就沒再回去過,成天忙這些案子。我爸被誰投訴了?”
“看來你爸的脾氣一點都沒變,還是那麼一意孤行。”馬國柱偷眼看了看李振峰,見他臉上沒動靜,便接著說下去,“老衡說你爸這幾天突然跑去找以前案子已經伏法人員的家屬,問東問西。人家因為這個案子對咱公安就有看法,這樣一來,又落著話柄了,要是再鬧騰起來,咱局裏領導可也是挺頭疼的。”
“什麼案子?”李振峰抬頭問道。
“鄭福偉殺人案,18年前的,檔案上應該叫‘6·17大案’,專案組連法醫在內總共有5個人。”
李振峰心中一動:“法醫?哪5個人?”
“法醫叫趙軍和,就是現在趙法醫的父親。你爸是副組長,別的我想想啊,”馬國柱頓了頓,一拍腦門又說道,“看我這記性,陳局,分管刑偵的,是組長,早就退休了,現在在外地女兒家養病。有個叫黃明海的,病死了,肺癌,抽煙抽出來的,也算是職業病吧。還有一個叫朱廣河,後來去了基層當派出所所長,結果在崗位上殉職了,據說是連續加班三天三夜攻堅,案子結束了,人趴桌上也沒了,唉。”
“所以,就剩下我爸了,對不?”李振峰若有所思地問道。
“沒錯,目前從安平來看,還真的就隻剩下你爸了。”
李振峰突然抬頭問道:“頭兒,趙軍和法醫,是怎麼死的?”
馬國柱皺眉想了想,搖搖頭,又點頭:“我當時還沒來這個單位,後來聽說是車禍死的,她女兒親自來報的喪。趙曉楠在社區的幫助下找當地醫生開了死亡證明後,就親自把她父親的遺體送去火葬場了,告別儀式都沒有,人家民政局的老阿姨現在一說起當年的事兒還都直抹眼淚。其實呢,”說著,他下意識地壓低了嗓門,“我想說的是,其實我們現在這個趙法醫也是怪可憐的,她媽死得早,就靠她爸養活,結果12歲不到,她爸又死了,家裏親戚都不願意管她,說她克死自己爸媽,不吉利。後來還是社區的老阿姨幫著把她照顧大的,因為這孩子年齡大了,福利院也不方便收。”
李振峰聽了,認真地看了一會兒馬國柱的臉,搖搖頭:“不是福利院不方便收,我看應該是不敢收吧,對不對?趙法醫那性子,跟一般孩子不太一樣的。”
馬國柱苦笑著點點頭:“現在看來,當年的老趙法醫也該感到欣慰了,女承父業,現在這麼優秀的孩子不多啦。”
“對了,你爸那邊,你抽空回去了解下情況,然後給我個回應,盡快,記住啦?”馬國柱無奈地搖搖頭,轉身走了。
李振峰卻半天都沒有回過神來,原來趙曉楠找父親李大強是為了這個事,但是為什麼要到現在才問?她又為什麼不直接來找他呢?
難道說,她有什麼難言之隱?
夜幕降臨。
“小醜”把車開到了野外,四周一片荒涼,隻有一條山道,也是空蕩蕩的。
他把運動相機掛在胸前,設置好拍攝模式後便打開車門跳下車,繞到車尾部,擰下螺絲。放下蓋板的瞬間,手電光下,蜷縮在隔層裏的韓婷婷呼吸頓時變得通暢了起來,她左右看了看陌生的地方,心懸到了嗓子眼兒,目光中充滿了畏懼:“你,你想幹什麼?”
“小醜”順勢把扳手和手電插在隔板旁邊,雙手扶著膝蓋,就著一旁的手電光盯著韓婷婷看了好一會兒,這才搖搖頭,邪魅一笑:“出來吧,透透氣。”
“我不。”韓婷婷把頭轉向了隔層的另一個方向。
“放心吧,我會保護好你的。”“小醜”的嘴角露出了一絲詭異的笑容。
突然韓婷婷猛地轉頭看向“小醜”,淩亂的發絲掩蓋不住她憤怒的目光:“你離我遠點!”
“小醜”的笑容變得愈發古怪了,他似乎早就料到了韓婷婷此刻的憤怒,他努力克製住自己激動的心情,順勢轉身,伸了個懶腰:“哦,那就算了……”
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話音未落,剛才還精神不振、講話虛弱無力的韓婷婷突然來了精神頭,就像瘋了的母貓一般,伸手抓起“小醜”順手插在門邊的大號扳手,朝著他撲了過去,扳手不偏不正地砸在了他的頭頂。
那一砸簡直是傾盡了韓婷婷的全力。
人的頭骨是非常堅硬的,尤其是後腦接近頂部的那塊頂骨,因為要保護大腦,但如果是麵對一把鐵製的大號扳手的話,任何骨頭都會變得不堪一擊了。
骨頭斷裂的聲音清脆極了,“小醜”沒有發出哀號,隻是沉悶地“哼”了一聲,又像是一聲冷笑,但是此刻這些似乎都變得不那麼重要了。巨大的衝力讓兩人同時倒地,韓婷婷跪騎在“小醜”的後背上,頭發蓬亂,臉色慘白,神經質一般揮舞著手裏的扳手,不斷重複著單一的擊打動作,全然不顧那飛濺到自己臉上的溫熱的血腥味。她瘋狂地砸著,剛才被自己撞落在地的手電此刻已經滾落到一旁的草叢邊上,所發出的手電光正好把韓婷婷揮舞著扳手的場景給投射在了身後的麵包車車廂上,那被放大的罪惡就此打開了地獄的大門。
擊打持續了10多分鍾,當這一切都結束後,麵包車被開走了,隻丟下“小醜”一個人孤零零地趴在地上,頭上不斷滲透出鮮血,
帶著體溫的鮮血。意識很快就要消失了,“小醜”感覺不到痛苦,隻是困意逐漸襲來。他艱難地翻了個身,讓自己麵朝天躺在草地上,身體下的草地是鬆軟的,就像棉花糖一樣,他能聞到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濃烈的血腥味,還夾雜著一絲泥土的氣味,這是即將到來的死亡的味道。剛才,他本可以反抗,但他卻偷偷閉上了眼睛。
胸前的運動相機在無聲地工作著,它連著“小醜”褲兜裏的手機,此時處於直播狀態,他們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聲音,都被運動相機如實地記錄了下來,同時也傳播了出去。
“小醜”用近乎耳語的聲音進行最後的獨白:“在他們看來,你隻是個怪胎,就像我一樣,我會讓你看到的,我沒有騙你,我隻是頗有遠見,生活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理智的方式就是不要規則。今晚,你就徹底打破了你的規則。不要忘記你還有我,你不是一個人……”
終於到了謝幕的時候,“小醜”卻沒有精力去做出那個招牌式的動作了。此刻,他的腦海中又一次響起了《死亡的華爾茲》低沉的大提琴聲,悲涼而又平靜——“小醜”不自覺地跟隨著這特殊的節奏而有了輕聲哼唱的欲望,但是短短幾個音符過後,便帶著他所獨有的邪魅的笑容,無聲無息地離開了塵世間。
30分鍾後,預設的時間結束,運動相機屏幕上一片漆黑。
永遠都不要跟一個死人競爭,因為你根本就不可能贏。
“小醜”知道“蜘蛛”會明白。
城市的另一個角落,僻靜的小區內偶爾傳來陣陣狗吠聲,影影綽綽,搖曳的路燈下,斑斕的樹葉在輕輕晃動,像極了一個個在午夜遊蕩的靈魂。
“蜘蛛”憤怒地關上了電腦屏幕,房間裏頓時陷入了一片漆黑。他摘下耳機甩在桌上,摸出褲兜裏的煙盒與打火機,抽出一支煙點燃,深吸一口,空洞的目光中頓時閃爍起了微弱的紅光。
過了許久,他眼前突然一亮——大自然中,當蜘蛛遇到強敵的時候,它絕對不會退卻,相反,蜘蛛會進一步地接近危險的獵物,因為隻有徹底咬住對方的時候,蜘蛛才能做到真正地翻盤。而沒有什麼盤比翻警察的盤來得更為有意思的了。
再次打開屏幕,他重新找到了那一段警方在展覽館時的新聞鏡頭,在進進出出的人群中搜索著,終於,他看到了自己要找的人,嘴角露出了鬼魅的笑容。
按下了視頻播放的暫停鍵,“蜘蛛”細細端詳著鏡頭中趙曉楠驀然回首時平靜的麵容與冰冷的眼神。此時此刻,他們的目光都深不見底。
淩晨4點,天空中出現了那種豔麗的玫瑰紅色。
李振峰站在安平郊外北村山坡上,陣陣晨風中帶著濃濃的海水味撲麵而來。海鷗在天空中叫著飛過,細細聽過去,叫聲中竟然滲透著一種莫名的悲涼。
“大龍,你確定是這兒?”李振峰轉頭衝著警車內神情專注的鄭文龍問道,後者正在對捕獲到的數據進行最後的修正,“我們已經找了大半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