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的乘客頓時尖叫著向車廂前部擁擠,一時之間整個公交車上亂作一團。
“蜘蛛”這時候已經完全喪失了意識,但是他依舊緊緊抓住趙曉楠的衣服沒有鬆手。
“你們快散開,他的癲癇病犯了,散開,快散開……”趙曉楠急了,一邊大聲叫喊,一邊趕緊把自己的隨身挎包墊在“蜘蛛”的頭底下,讓他側臥。見有些乘客依舊麻木地站在一邊堵著窗口,她憤怒地衝著他們吼道,“我是醫生,看什麼看,快打開窗,讓新鮮空氣進來,他需要空氣,他的癲癇症犯了。”
“蜘蛛”確實患有癲癇症,這是他小時候被母親用棍子狠狠砸了腦袋後留下的終身“紀念”,所以他不得不每天都服用抗癲癇的藥物。但是他兜裏還有一種藥物,也是他每天都要服用的,叫氯炎平。氯炎平是抗抑鬱類藥物,可是這種藥有個很討厭的後遺症,那就是它會隨時隨地誘發癲癇,所以兩種藥物在藥理上其實是相克的,就像“蜘蛛”這個人一樣,他的內在也是相克的,有時候他脾氣暴躁得像個魔鬼,有時候卻又因為過度抑鬱而悲傷地想從樓頂跳下去一了百了。
不過當“蜘蛛”一旦決定去做一件事情的時候,他就會不顧一切,甚至像“小醜”那樣賭上自己的性命也是有可能的。
這一次,他也是賭,因為趙曉楠是醫生,所以他必須真的誘發一次癲癇。他以前也這麼幹過,就是他想死的時候,結果沒死成,隻是像一隻被打癱瘓的流浪狗一樣,最終在冰涼的地板上絕望地清醒過來。
這或許就是自己的命吧。
不過這一次,“蜘蛛”知道自己醒過來的時候必定不會再是一個人,因為這個世界上但凡是醫生,都不會丟下病人不管的。
他在賭,他在賭人性本善,還是性本惡,賭一次,就賭這一次!
夜晚的安平城裏,馬路上依舊川流不息。李振峰開著車在環城高架上行駛著,心裏百感交集。
就在剛才,小九那邊已經證實了集裝箱車裏的那組未知女性指紋與三年前屍體脖子上的那兩枚指紋以及畫布上的殘缺指紋為同一個人所留。
但是蹊蹺的是,204宿舍裏兩張床包括起居室、衛生間和刷牙杯子上卻幹幹淨淨的沒有找到指紋,顯然是被打掃過了。
韓婷婷為什麼要這麼做?
警車開下高架,李振峰遠遠地便能看到上龍分局的天線塔和旁邊那三隻高大的啄木鳥石雕。
李振峰在分局門口停了下來。因為電話中早就約好了,沒多久,一個身材健碩的中年男人便快步跑了過來,拉開右車門鑽進了警車:“你好,李隊,我是王金輝。”
李振峰注意到對方的警銜標誌正在發愁該怎麼稱呼時,王金輝倒是客氣,哈哈一笑:“我年長,叫我王哥吧,都是一個戰壕的戰友。”
李振峰也笑了:“王哥,多指教!”
王金輝順手從警服兜裏摸出一本老式的工作筆記交給李振峰:“給你了,我現在已經不在刑偵部門了,也用不上,給你們是用到刀刃上,放我這兒浪費了。”
李振峰如獲至寶,他抓過來翻了幾下,可見王金輝確實是一個細心的人,不僅繪出了文身圖案,還標注了發現的時間和地點,最後是案由和涉案人員,簡直是一應俱全。
在翻到第八頁的時候,他看見了一模一樣的文身——帶有火焰的斧頭。
李振峰伸手一指:“王哥,還真有這事?”
王金輝皺眉說道:“沒錯,我記得這個文身,這個小幫派的名字叫‘斧頭幫’,參加的都是一些初中和技校的孩子,因為未成年,打擊力度又不能太大,所以抓到後,大多就是訓誡一番便由父母領回了事。”
“參加者的具體名單還有嗎?”李振峰問。
“有,就在後麵的倒數第三頁,我都抄錄了下來,總共17個孩子,包括他們的家庭住址、姓名以及父母的姓名和聯係電話,當時做下這份拷貝的目的,其實也是以防萬一,現在看來,我當初的決定還是挺明智的。”
“謝謝王哥!”
“別客氣!”王金輝打開車門剛要走,卻轉頭看向李振峰,“對了,曉楠那丫頭在你們那裏還好吧?”
李振峰倏然一滯:“王哥,你說的是趙法醫?”
“對。”王金輝淡淡地笑了笑,“曉楠是個好姑娘,就是心結太重,我一直都挺擔心她的。她現在還是一個人對嗎?”
李振峰有些尷尬:“嗯,是,是的。”
王金輝頓時明白了,他順手拍了拍李振峰的肩膀:“年輕人,我剛才問你的那幾個問題,你不要覺得唐突,曉楠讓你來找我,顯然是她很信任你。她在我們單位裏雖然時間不長,但我是親眼看著她一點點成長起來的,我也和她聊過天,知道了她的身世。她是個堅強的姑娘,隻不過堅強的代價是需要獨自承擔太多的重負,我一直想幫她,但是被她拒絕了。曉楠生活上很少有朋友,她既然這麼信任你,你就好好照顧她吧,有什麼需要隨時來分局找我。”
說著,他便衝著李振峰點點頭,下車回分局去了。
看著王金輝的背影消失在分局大樓裏,李振峰不禁呆了呆,心緒雜亂。
好不容易平靜下來後,他便趕緊撥通了小鄧的電話:“馬上幫我查一份名單,我要最快的速度,總共6個女孩,你一定要保證電話聯係上本人,明白嗎?”
“沒問題,李哥,快說吧。”來了活兒,小鄧頓時精神抖擻。
掛斷電話後,李振峰剛把車開上回市局的路,電話鈴又響了起來,聲音急促而響個不停。
李振峰趕緊按下免提:“我是李振峰。”
一陣窸窸窣窣的響聲過後,便是一個年輕女孩沙啞的嗓音:“是,是我,李警官,我是韓婷婷,救救我。”
震驚之際,李振峰駕駛的車差點撞上前麵那輛大奔的屁股,他立刻驚出了一身冷汗。
他右手穩住藍牙耳機,下意識地追問道:“你,你到底是誰?”
“我是韓婷婷,我去警局找你報過案,你給過我聯係方式,李警官,求你救救我,有人,有人要殺我。”韓婷婷的聲音中充滿了絕望。
“你現在在哪兒?”李振峰同時按下了手機上的錄音鍵,“韓婷婷,你不告訴我你的具體位置的話,我怎麼去救你?”
對方的聲音突然變得低沉,並且語速飛快:“李警官,我必須馬上離開這裏,他馬上追過來了,求你一定要救我,求你了。”
看情形對方要掛電話,李振峰急了:“別掛電話,快告訴我地址。”
“貢湖路電影院。”通話就此戛然而止,緊接著便是一陣長長的電話斷線音傳來。
李振峰呆了呆,調轉車頭就向貢湖路方向開去,邊開邊聯係安東,把這一情況告訴了他。
“你現在在哪兒?”安東問。
李振峰看了下窗外:“馬上要過馬渡橋。”
“我正好在你前麵路口,李哥,你來接我,我馬上通知後援盡快趕去和我們會合。”
過橋沒多遠,李振峰就看見了安東,趕緊在路邊停了下來讓安東上車。
“你開車。”李振峰讓出了駕駛座,去了旁邊副駕駛座。
安東也沒推辭,他上車後熟練地一打方向盤,同時拉響警笛,警車開上了去唐北區的高架。
路上的車輛紛紛避讓,警車快速駛過高架進入唐北區地塊,這裏屬於安平城的新開發區,車流量減少了許多。而貢湖路電影院是一處廢棄的正等待拆遷的電影院。
李振峰透過車窗看著車前方的路麵,說:“剛才韓婷婷給我打電話說有人要殺她,就在這個地址。”
“殺她?”安東有些吃驚。
“我不能確定這件事情的真偽,但是她的語氣聽上去確實很驚慌,結合其他因素來看說她是個高明的演員我相信,說她是無辜的,我也信,但這是我唯一能讓她說出真話的機會,我需要取得她足夠的信任。你要知道,‘小醜’已經死了,知道真相的可能就隻有韓婷婷。我們還有三具屍體沒找到,所以韓婷婷的安危對我們來說至關重要。”李振峰說。
這時候電話又響了起來,是小鄧打來的。
“李哥,結果出來了,目前隻有兩個人聯係不上,一個是三年前死亡的任欣悅,另一個聯係不到家人的叫梁美芳,她們身上都在小腹位置有這個文身。我問了與梁美芳關係比較好的一個男同學,他說任欣悅死得蹊蹺,她絕對不會自殺,那麼差的成績都能考上那麼好的大學,怎麼可能自殺。而梁美芳平時學習很好,但是高考失利,隻考上一個專科,現在在他們的高中同學群裏很少說話。”
“我已經安排了當地派出所的同誌連夜帶人找到官林鎮社區工作人員,直接去了梁美芳的家,采集DNA和指紋回來進行比對。”小鄧說道,“哥,我有種感覺,任欣悅絕對不是自殺。”
李振峰想了想,回答:“完全有這個可能。”
李振峰目光看著窗外愈來愈顯荒涼的景色,腦海中卻不斷出現那幅殘破的油畫。
“梁美芳?”他突然轉頭看向安東,“這名字好像在哪兒聽說過?”
“為韓婷婷報警的那個。”安東看了下後視鏡,隨即把車開上了貢湖路彎道。
一小時前。
在一間社區衛生院的病房內,“蜘蛛”醒了,他看見了守在床邊的趙曉楠,不禁心中一熱,開口說道:“謝謝你救了我。”
“我是醫生,看見了不可能不救,再說了,”趙曉楠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衣角,“你一直拽著它不放,我也沒辦法走啊。”
“蜘蛛”尷尬地笑了:“真不好意思,我突然發病了,就把你當我的救命稻草了。對了,這是哪兒?”
“下龍社區衛生院,我找人帶你過來的。這兒離車站不遠。”趙曉楠想了想,說道,“這本來是你的隱私,我不該打聽的,但是我在公交車上對你救治時,看你像是癲癇病犯了,對嗎?”
“蜘蛛”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默默地點頭:“是的,從小就有。”
誰想趙曉楠的目光卻變得犀利了起來:“別瞞我,剛才在給你做全身X光檢查時,我看了,你顱骨上有陳舊的放射狀骨裂,隻有鈍器打擊才會形成這樣的傷口,從而造成癲癇的後遺症,你這病是被人打出來的,對嗎?”
太陽穴一陣劇痛,這讓“蜘蛛”不得不閉上眼睛,啞聲說道:“對不起,那段記憶我不想再去回憶了。”
“難道說打你的人現在已經……”
“蜘蛛”把目光看向窗外:“對,她死了。”此刻,他注意到警惕的目光在趙曉楠的眼睛裏稍縱即逝,“已經很多年了,是病死的,我媽。”
那個女人根本就不配當他的母親,“蜘蛛”不得不又深吸一口氣來平複自己的情緒。他嘴角揚起一絲笑容,把話題扯開了:“請問你如何稱呼?”
“我姓趙,是公安局的法醫。”
氣氛瞬間變得有些凝固,“蜘蛛”拖了一個長長的尾音—“哦!”
“安平市公安局,我聽說過那棟房子,安平路308號,那房子真的很漂亮,是棟老房子了吧?”“蜘蛛”問。
趙曉楠點點頭:“是的,100多年了。”說著,她站起身,“那你先休息吧,蔣先生,這邊的醫藥費我已經替你交了,你可以留觀到明天這個時候,再見。”
“我,我想找機會謝謝你……”“蜘蛛”忍不住說道。
“不用了,以後出門注意按時吃藥就行,你很快就可以恢複健康的。”說著,趙曉楠轉身離開了病房。
看著她的背影最終消失在門後,“蜘蛛”的心裏竟然有了一絲悵然若失的感覺。
這時候,小護士走了進來:“22床,蔣萬安,需要量體溫了。”
“蜘蛛”乖乖地照辦。小護士一邊把體溫計遞給他,一邊隨口說道:“你是趙法醫的朋友吧,還挺麵生的。”
“趙法醫經常會帶朋友過來看病嗎?”“蜘蛛”感到有些詫異。
小護士莞爾一笑:“你誤會了,蔣先生,趙法醫是個好人,有時候路上遇到需要救助的,或者小區孤寡老人需要救助的,她都會主動掏錢把人送過來醫治,問她,她都會說是自己的朋友啦。”
“蜘蛛”心中一動:“趙法醫就住附近?”
小護士轉身剛要離開病房,一聽這話,頭也不回地朝大樓的後麵指了指:“就住後麵小區,不然怎麼老往我們這裏送。5分鍾後我來拿體溫計。”
“蜘蛛”笑了,揚聲說道:“謝謝護士!”
他伸手從床頭櫃上拿過自己的手機,解開屏幕,點到鏡子的功能,看著鏡子中長相儒雅清秀的自己,“蜘蛛”心滿意足,對,這就是“可以信任”的標誌。
任何一種生物,包括大自然中的蜘蛛,隻要在同類中長得足夠漂亮清秀帥氣,那麼無論是誰都會對你下意識地放鬆警惕,因為你一看就是可以信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