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頻?誰的賬號?‘小醜’還是‘蜘蛛’的?”
“‘小醜’的。”安東啞聲回答。
“這不可能!”李振峰皺眉看著他,“‘小醜’明明已經死了,昨晚上被燒死的應該是韓婷婷,而金俊強的屍體此刻還在樓底下法醫那邊躺著呢……”
“不止如此,小鄧他們在清理現場的時候,還在北邊的廠區內發現了一個埋屍坑,裏麵共發現三具屍體,因為鋪滿了石灰,所以辨別起來還是需要一點時間,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那三具屍體是三位年輕女性,趙法醫說年齡不會超過25歲,而且,”說到這兒,安東把手機遞給李振峰,“你自己看吧,看看是不是很熟悉?”
截屏上那熟悉的靠背椅子,影棚專用聚光燈,還有那熟悉的地麵……
李振峰問:“那三具屍體是在哪個位置被發現的?”
“靠門的地方,”安東說,“那裏本來是安裝起吊機的一個坑,後來機器沒了,坑還在,接著就變成了埋屍坑。哥,你說,這被燒死的,是誰?”
李振峰啞聲說道:“我不知道。”
如果韓婷婷無辜,那為何“小醜”會最後甘願死在韓婷婷手裏?如果韓婷婷死了,昨晚上又是誰上傳的視頻?
難道說“蜘蛛”真的接替了“小醜”?這是不可能的,就像火與水,永遠都不可能融為一體。
在回辦公室的路上,李振峰來到走廊拐角處,撥通了他的研究生導師黃錦城教授的電話,上次說好隔天要去他家吃晚飯的,誰知案子出了一連串的情況後,李振峰再想起這檔子事時,已經是三天後的早晨了,本想著打電話解釋一下,卻又一直沒時間,所以心裏還是挺愧疚的,現在正好趁著這個道歉的機會,順便問問一些相關情況。
因為愛徒心切,電話中黃錦城教授倒是並不太在意,反而一再表示要以工作為主。
“教授,您現在有空嗎?我想見見您,請教幾個問題,電話裏不太方便說。”李振峰問道。
黃教授一口答應了下來,約定好20分鍾後在公安局對麵的咖啡廳見麵。黃教授這麼做是煞費苦心的,因為心理問題本身就很隱私化,既然自己的寶貝徒弟這麼急切地想見到他,並且說有問題要問,他當然要為李振峰考慮了。
工作日的上午,咖啡廳裏沒有幾個顧客,打過招呼後兩人便在角落的僻靜處坐下,黃教授目光中滿是笑意:“幾年沒見,你這小子長出息了,也瘦了,夥食不行嗎?”
“教授,也不瞞您,這基層忙起來就沒個準兒。對了,我今天找您是有幾個問題想請教下。”李振峰問道。
“當然可以,盡管問,以前在學校的時候我就很喜歡你這個小家夥問問題,總是能說到點子上。”黃教授笑眯眯地說道,卻又毫不掩飾自己言語中流露出的遺憾,“當初我還真舍不得你走,我甚至還動過把你留下來當講師的念頭呢。不過我也能猜得到你是不會同意的。”
“謝謝教授的體諒。”李振峰說話間已經拿出了自己的工作筆記和水筆,他打開本子,“教授,那我就開門見山了,第一個問題是關於我的,我有幽閉空間恐懼症,還有‘暈針’的毛病,但是我印象當中卻沒有什麼恐怖的經曆,除了那一次,我小時候在管道裏好像被人從後麵拖住了雙腳,把我整個人往後拉,而我當時是處在一個非常狹小和黑暗的空間裏的,我拚命呼救,後來聽到我父親的聲音,他想盡辦法把我拖了出來,我當晚就病了,燒糊塗了,然後就落下了這幽閉空間恐懼症的毛病。我試圖想克服它,強迫自己去管道重走以前的路,但是這對我身上所表現出來的症狀真的一點用都沒有,還在同事麵前出盡了洋相。”
黃教授笑了,一頭白發隨著笑聲而微微顫動:“傻孩子,旁觀者清!你是糊塗了,如果你換在我這個位置上,你也會立刻看明白的,有時候看事情要學會換角度。你呢,幹脆就把它當作一次感冒,不用太在意,這個病的根子就是焦慮,隻有徹底放開了,即使你和它相處一輩子,也是沒有關係的。被人家笑一笑又沒什麼的,生活中的一點樂趣罷了。”
“可是,教授,”話到嘴邊,李振峰還是咽了回去,“謝謝教授的指點,我會好好鞏固的。”
黃教授笑了笑:“那第二個問題呢?你一般提問題都是重點在最後,前麵隻不過是預熱而已。”
“我想知道如何讓一個帶有明顯強迫症傾向的自戀型人格障礙的人主動出擊前來找我?”
黃教授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李振峰:“你知道這麼做的危險嗎?”
“我知道,教授,但是我必須想辦法把他引過來,將他繩之以法是我做警察的職責。”
“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黃教授擔憂地說道。
“教授,隻有這個辦法了,如果再耽誤下去的話,他很有可能還會再殺人,我觀察很久了,殺人對‘蜘蛛’來說,已經不再是‘殺人’,而成了唯一能證明他存在意義的一種手段,都已經快一周時間了,我們警方一直跟在他後麵被動地收拾殘局,我不甘心。”李振峰的聲音中充滿了深深的挫敗感。
黃教授沉默了,他看著李振峰,半晌,點點頭:“要不這樣吧,你記住,找到他的作案模式,搶在他之前找到下一個作案目標,然後搶在他之前奪走她,他必定會來找你。但是那時候的他是異常憤怒的,會失去理智,而一個人一旦失去理智,那麼就等同於失去了自我保護的能力,你明白嗎?隻有這個機會,你才能夠一擊命中,而且你的動作一定要快,不然的話,被反噬的就是你最愛的人。”
“教授……”李振峰聽出了黃教授聲音中的微微顫抖,他突然心中一震,眼神暗淡了下來,低頭悄然說道,“對不起,我勾起您的傷心事了。”
大一的時候,李振峰就聽說了研究生院犯罪心理係的黃錦城教授大女兒黃佳妮被歹徒殘忍報複殺害的事,就是因為黃教授出麵幫分局解決了一件案子。那件案子在這之前已經被拖了很久,遲遲找不到打開缺口的線索,後來分局的人求到黃教授,教授一口答應。一番膠著後,教授無奈便用了最後一招——把自己當誘餌,成功激怒了歹徒。可惜的是,歹徒竟然直接去了黃教授家,因為路上交通堵塞了半個小時,警方緊急趕到時,一切都已經太遲了。歹徒被抓,但是黃教授的大女兒正好從國外回來探親,結果被瘋狂的歹徒殘忍殺害了。教授得知這一噩耗後,趕到現場抱著女兒冰冷的屍體哭得死去活來。這件事也就成了教授心中永遠的痛。
黃教授苦笑著搖搖頭:“都過去這麼多年了,沒事,我都已經看開了。隻是如果你一定要這麼做的話,記住我的忠告,別讓你的親人受到傷害。”
李振峰點頭:“我明白,謝謝教授。”
因為急著回去工作,兩人在咖啡廳沒坐多久就離開了。在店門口,黃教授叫住了李振峰:“小李啊,案子結束後給我個電話,報下平安,然後找機會來我家吃個飯,師娘真的很想見見你,還有小穎,我們等你。”
“一定會的。”李振峰笑著點點頭。這時候他是背對著馬路站著的,卻見黃教授神情一怔:“咦?她在你們單位上班?”
李振峰趕緊轉身看去,馬路對麵,趙曉楠正在和一個年輕女孩交談著什麼,那女孩的背影好像在哪兒見過。
“是啊,她是我的同事,姓趙,是法醫。”李振峰回答。
一聽這話,黃教授臉上頓時露出了尷尬的神情,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
“教授,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本來,我是不應該說的,畢竟這是個人隱私,但是,你是不是經常和她見麵?你的工作好像和法醫應該走得很近,對嗎?”黃教授的話語中充滿了試探的意味。
“是的,我在一分隊,專門負責重大命案的偵破工作,與法醫接觸是必不可少的。”李振峰回答。
“她父親的事,你知道嗎?”黃教授不安地說道。
“趙軍和法醫?我父親跟我說起過。”
“那就好,那就好。”黃教授目光中警惕的神情緩和了許多,他放心地離開了。
但李振峰的心裏卻開始惴惴不安了,因為他熟悉黃教授的目光,難道趙軍和法醫的去世有問題?
而此刻,馬路對麵的趙曉楠已經離開了,那個年輕女孩也走了。李振峰看了下時間,還有一刻鍾就要開案情分析會了,不知道他的計劃在會議上會不會通過。管不了這麼多了,他低頭匆匆穿過馬路,走進了安平路308號大院內。
與此同時,路邊的一輛灰色起亞已經在原地停了很長時間了,隨著李振峰的離開,“蜘蛛”伸手關閉了儀表盤上的小型攝像機。沒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這也正是他想要的結果——混跡在人流中,不動聲色,悄無聲息地接近屬於他的獵物。
副駕駛座椅上擺著一束香水百合——隻有這麼高貴的花才配得上那位美麗冷靜而又善良的女法醫。不知怎的,從社區醫院離開後,“蜘蛛”的腦海裏總是若隱若現著趙曉楠的臉,35年來,他還從未這麼認真地想過一個人,難道說這就是久違的心動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