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會呀,那還省下急診當班醫生很多事呢,但是必須先打我們急診中心總機值班室的電話告知一下,否則我們有權利不接待。打過電話後醫院就做好準備了,分診醫生簡單處理過傷口,就可以送到我們這邊來了。”
安東問:“要是不知道這個電話怎麼辦?”
“打120,然後轉接,報出病因和即將到達醫院的時間。”陳護士回答。
李振峰注意到手中打印紙上記錄的時間顯示齊小白去急診中心求醫是午夜11點13分,然後要求留觀,說自己暈血,而且擔心有並發症,急診中心當班醫生經核實有空床位,便讓護工用輪椅把她送了過來。
要知道被害人徐彥武住哪個病房非常容易,病人的名字就寫在門上。11點30左右入住,那時候正好是中班和大夜班的交班時間段,非常忙碌,護士必定會在護士站開交班會,而護士的更衣室就在電梯口出來左拐的第一個房間,更衣室門口是不允許有任何監控探頭的,更衣室上鎖的衣櫃也不多,畢竟隻是存放自己製服的地方,而在醫院裏,護士的製服被偷的可能性幾乎為零,所以這一切對於她來說是件非常容易的事。
“安東,擴大搜索監控視頻的時間,從晚上10點開始,所有急診中心的出入口一個不落都要查,目標人物是個年輕女人,年齡是20到25歲之間,因為手腕受傷,所以走起路來手腕部位會有異樣,她應該沒有同伴,一個人來的。”李振峰說道。
他又從工作筆記裏拿出那兩張從204宿舍取來的相片交給陳護士:“麻煩你看看,裏麵有沒有昨晚那個齊小白?”
陳護士一眼就認出來了,她伸手指著韓婷婷說:“就是她,絕對是她!我跟她麵對麵待了20多分鍾。”
李振峰不動聲色地點點頭,又把兩張相片交給安東:“去給前麵急診中心當晚的值班醫生看,看他能認出哪一張來。”
安東心領神會,立刻拿著相片轉身就走。
很快,他的電話便打了回來。李振峰獨自一人走到走廊拐角僻靜處:“怎麼說?”
“活見鬼了,他也指出了韓婷婷。”安東小聲嘀咕,“而且這醫生說了,她的傷口根本不用住院留觀的,回家小心點防護就行,尤其現在是夏天,能在空調間裏待著就別出去了,但是她卻堅持要住院留觀,說自己懷孕了要觀察,不然流產的話要醫院負責,醫生為了避免麻煩,再加上有空床位,這才答應了下來。”
“等趙法醫她們那邊消息出來吧,出來了就好辦了。”李振峰回答,“我先回局裏去,得找趙法醫好好談談。情況彙總後就開會。”
一個小時前。
法醫解剖室裏靜悄悄的,隻有偶然響起的滴水聲和輕微的腳步聲。
站在解剖台邊,趙曉楠感到自己有些煩躁不安,這具在貢湖路上火災中找到的屍骸讓她深陷困惑,過火麵積太大導致有效的證據幾乎都沒了,死者整體呈現出焦炭狀不說,加上火焰的助燃劑是汽油,火焰中心溫度非常高,燃燒時間又這麼持久,這就給後續的辨屍工作增加了更大的難度。
現在除了知道死者是個女性以及她的死因外,別的都無從知曉。
“姐,你說到底是什麼樣的怨恨啊,要對一個年輕女人身上澆汽油?”馬月在另一張解剖台前忙碌著,死者是徐彥武,從醫院裏剛帶回來。馬月在對屍體做采集樣本的工作,準備進行毒物對比實驗。
“火是人類最原始的能拿來毀滅一切的工具,”趙曉楠說,“也是現在社會上最難控製住的可怕的‘殺人凶器’,火隻要燒得足夠猛,哪怕受害者活過來了,他的下半生也被徹底毀了。”她抬頭看著馬月,“人類是群居動物,不可能獨自生存,不然精神會受不了。安平就發生過一起與火有關的傷害案,妻子把丈夫燒了,順帶著連兒子一起燒死了,被判了無期。因為火災現場燒得太慘了,民怨極大。雖然丈夫經過醫院搶救留下一條命走出醫院,但是他再也見不了人了,一個星期後,因為過於內疚,他在自己身上放了一把火,滿是汽油,根本沒法救,就這樣被活活燒死了。”
馬月停下了手中的記錄筆,臉上的表情漸漸凝固住:“天哪,真可怕!”
“我在想,”趙曉楠伸手指了指自己麵前躺著的受害者遺骸,“安東當時在現場就跟我說他聽到了慘叫聲,明確是個女的發出的,而且離他們非常近,火焰一起,慘叫聲起先還有,才大概過去30秒鍾左右,聲音就消失了,我想受害者可能也是盡力了吧。”
“人體所能承受的火焰炙烤的時間極限不會超過一分鍾,她的死是嚴重的創傷性休克引起的,身上所有的皮膚都被大火燒沒了,想想也是真夠狠的。”馬月走到解剖台的另一邊,接著說道,“消防那邊的報告上提到說,從現場的過火麵積來看,結合屍體的遺骸狀態以及安東他們所說的最初起火時的猛烈燃爆程度,大致可以判斷出死者的身上被淋了至少20升以上的汽油。”她突然轉身看向趙曉楠,“姐,你注意到了沒有,她是被人用鐵鏈緊緊捆在那張椅子上的,所以哪怕被燒死了,她都無法離開那張椅子,死了都得保持著坐的姿勢。”
趙曉楠卻沒有說話,隻是緊緊地盯著死者的下頜骨部分,半晌,她抬頭說道:“偏頜畸形!這是我一周內第二次看見這種病例了,這頻率也太高了吧?”
“姐,你想說什麼?”馬月從趙曉楠的臉部表情中解讀出了一絲困惑與不安。
“它的X光片呢?”趙曉楠伸手一指自己麵前的屍體。
馬月趕緊來到工作台邊,從一個黃皮紙袋裏倒出了那兩張剛拍完的X光片,平日裏趙曉楠的習慣是做完所有屍檢工作後才會去看屍體的X光片,但是今天卻明顯感覺有些異樣。
趙曉楠摘下手套,接過那兩張X光片,然後來到燈箱旁逐一插上,最後按下開關,她久久地盯著左手那張死者的下頜骨部位:“下頜骨整體增大,一側增大顯著,前牙開牙合,兩側下頜骨發育不對稱,頦中線及牙中線偏斜,非對稱性長臉畸形。馬月,馬月!”
“怎麼了,姐?”看著趙曉楠一改平時的穩重平和突然尖聲叫了起來,馬月著實被嚇了一跳。
趙曉楠的目光中充滿了興奮的光芒:“你告訴我,如果你一周之內見到兩個跛腳,比例是多少?”
馬月想都沒想:“30%!”
“那好,如果這兩個人都是跛的左腳,並且兩人年齡一樣,性別一樣,身高體型都差不多,你告訴我可能性還有多大?”趙曉楠步步緊逼。
“這……這不可能。”馬月糊塗了。
趙曉楠伸手一指燈箱上的X光片:“謝天謝地這個受害者的下頜骨還是完整的,所以說這人,我可能認識,但是……”她突然臉色一變,左右看了看後,又到門邊朝走廊上看了看,見沒有人,這才放心地來到馬月身邊,壓低嗓門說道,“這人叫阿珠,就是方淑婷骸骨案中的報案人,一個很不錯的女孩,前兩天來我們局裏應聘做了輔警,我聽說被調去情報中心接警台了,職務是話務員。但是我今天早上來單位上班的時候明明記得是見過她的,她還遠遠地和我打招呼來著。我現在該怎麼辦?”
馬月想了想,說:“姐,你除了下頜骨這條線索外,還有沒有什麼線索值得你這樣懷疑的?”
“你是說劇場裏的無名屍?”
“不,”馬月搖搖頭,“就是那個叫阿珠的女孩,你還從未這麼誇過一個人呢,你仔細想想看,比方說一個動作或者一個表情之類都可以。”
趙曉楠沉思片刻後,默默地抬起了左手:“這個。”
“什麼?”
“她用這個手和我道別,就是這個樣子。”說著,她擺了擺左手,一如幾天前的阿珠。
“她是左撇子啊,這就好辦了,交給我吧,我幫你確定。”馬月果斷地伸手拍了拍趙曉楠的肩膀,咧嘴一笑,“姐,放心,我忙完手裏的活兒就去。”
趙曉楠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她總覺得這些情節未免顯得有些太離奇,似乎隻有電視劇裏才會這麼演,她腦海裏不斷地出現阿珠那充滿陽光的笑容,她是個很單純的年輕女孩,一定很聰明,隻是沒錢做手術而已,但是她已經克服了心裏的自卑,所以她的笑容才會是那麼的燦爛和陽光。
又怎麼可能是自己眼前的這具漆黑的焦屍?
趙曉楠實在是想不通了。
馬月急匆匆地走出技偵大隊實驗室,正準備去接警台摸摸底,小九應聲追了出來:“馬月,等等,我差點忘了,剛才從現場回來的時候安東叫我轉告你,說今天是你的生日,叫你一定要等他下班,不要先走了,記得哈。”說完這話後,小九把頭縮了回去,重新關好了門。
馬月頓時臊得滿臉通紅,正好看見李振峰迎麵走了進來,便趕緊上前把他拉到一邊,把趙曉楠和她說過的話跟李振峰說了,最後看著他的眼睛:“我該怎麼辦?”
李振峰緊鎖雙眉,想了想,隨即說道:“我去吧,你是法醫,你和她又不熟,去了沒理由,反而打草驚蛇。”
“你說的也是,那我就先回去了,趙姐那邊還等我呢。”馬月嫣然一笑,快步向樓梯口走去,走了一半又停了下來,叫住李振峰:“李隊,我差點忘了,趙姐叫我轉告你,金俊強患有嚴重的飛盲症,他的眼睛沒法對焦,視力受到很大影響。”
李振峰點點頭轉身直接就去了四樓,時間已經不多了,如果能證實這個阿珠就是自己苦苦尋找的冒牌貨的話,那就必須馬上抓捕,不然變數實在是太大了。
他邊走邊快速在手機上給安東和分隊裏的人下指令,同時又把急診中心的那段視頻發給了趙曉楠,請她幫忙看下視頻中的女人,能看到什麼就告訴自己什麼,因為李振峰總感覺這個視頻中的女人背影非常熟悉。
沿著走廊走了一會兒後,眼前便是接警台辦公室,遠遠就能聽到此起彼伏的電話鈴聲以及說話聲。
李振峰平時從不會到這裏來,所以感覺有些陌生,他先是來到一旁的值班台,看著上麵員工的相片和相對應的名字,一番尋找後終於看見了那張新員工相片,下麵的名字叫錢麗珠,而仔細看相片,除了臉部有些頜骨異常外,別的確實和韓婷婷有幾分相似。
這時候房間裏走出一位值班領導,他認識李振峰,便打招呼道:“李隊,你怎麼上來了?視察工作?”
李振峰笑了笑,壓低嗓門說道:“王叔,打聽個人,你們剛雇用的輔警,叫錢麗珠。”
值班領導點點頭:“是有這麼一個人,我印象很深。”
“哦?”李振峰有點意外,“印象很深?”
“是的,她的筆試和口試,以及體能成績方麵都是第一名,而這在以前是不太可能的,畢竟是女人,在身體素質這塊上肯定要遜色於男性報考人員,但是她卻讓我們所有人都刮目相看呢。”值班領導笑嗬嗬地說道,“我正準備下個月等她試用期結束了,就直接上報給局領導,看看能不能申請個特殊的名額讓她轉正,她太優秀了。”
李振峰問:“這麼優秀的人卻來報考輔警,王叔,你難道不會覺得有點大材小用?她的動機你打聽過了嗎?”
“有。”值班領導點點頭,“我們對她進行了多次政審,都沒問題,她是我們展覽館那起凶殺案的報案者,就因為這個,她被實習的單位領導找借口炒了魷魚,因為長相比較一般,求職沒人要,就幹脆來投了輔警。對了,是林局一眼看中的,說這孩子很不錯,很有潛力。這不,我們部門正好缺人手,就把她要來了。”
“王叔,那她上班後到現在有沒有什麼地方讓你覺得有點不太正常?”李振峰追問道。
值班領導皺眉看了看他,很快卻又平靜地搖搖頭:“不太正常倒是沒有,就是比較莽撞,不過已經批評教育過了,她也承認了錯誤。”
聽了這話,李振峰心裏一沉:“跟我說說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了。前天晚上她第一天輪中班,打進來一個電話,帶班師父正好去洗手間,她就自己接了。這本來也不是什麼大事,隻要如實記錄下來就可以,我們係統中都是有錄音的,據她帶班師父後來說隻是一起很小的停車場糾紛,也已經通知了當地派出所去處理,結果昨天上午我們核查記錄時,竟然發現那段停車場糾紛的報案錄音被人為刪除了,係統裏根本就找不到。我們詢問過她,她說當時以為登記完後,不是什麼大的命案,就沒必要保留記錄了。為了這個事,我們對她進行了批評教育。”
“那個電話大概是什麼時候打過來的,你還記得嗎?”李振峰問。
“前天晚上8點21分左右。”
李振峰掏出警務通,在上麵搜尋前天晚上所有派出所登記的相關停車場打架糾紛事件,隻看到與時間點最接近的安平大學城派出所上傳了一條在安平大學城東大門停車場發生一起打架糾紛事件,傷者已經被緊急送往市裏人民醫院搶救。
“王叔,她昨天上的什麼班?”
值班領導趕緊抓過值班台桌麵電腦查了一下,說:“昨天倒班休息,今天白班。”
“那她現在應該在崗位上,對嗎?”
李振峰臉上凝重的神情讓值班領導頓時意識到事情有些嚴重了,便一聲不吭地走進房間看了看,出來時搖搖頭:“她帶班師父說了,5分鍾前她說到門口去拿件東西,馬上就回來。可是現在已經不止5分鍾了……”
話音未落,李振峰轉身就走,邊跑邊拿出手機在群裏發語音:“所有人聽著,犯罪嫌疑人目前就在我們單位,她用的身份證件是錢麗珠,在接警台工作,身高162厘米,體態中等,長發垂肩,戴有一副無框眼鏡,馬上帶人關上電動門,不能讓有上述特征的人出去!如果有發現,隨時打我電話。”
正在這時,樓下傳來一陣車輪摩擦地麵的聲音,一輛警車從車庫裏高速衝了出來,搖搖晃晃地向門口開去,保安正要上前阻擋,但見警車根本就沒有要刹車的意思,最後關頭隻能往旁邊一躍,重重地跌倒在了水泥地麵上,而警車一頭撞破電動門,把整個門的大半截直直地往外推了好幾十米,這才終於擺脫了電動門,疾馳而去。
在它身後不到10米遠的地方,本來停著的一輛灰色起亞也開了出來,全力追了過去。
一切都太突然了。李振峰意識到不妙,他立刻衝下樓直接向底樓法醫辦公室跑去,隻見大門敞開著,濃烈的血腥味撲麵而來,地上的血泊中躺著一個人,正是馬月,她身上中了幾刀,幸好不是要害部位,隻是痛苦地用手捂著脖子上的創口,那裏插著把刀,她擺手示意李振峰不要過去,而這時候的她已經虛弱得說不出話來了。
身後傳來急切的腳步聲,是剛剛從現場趕回來的小範,他氣喘籲籲地跑了進來,嘴裏叫道:“馬月姐,馬月姐,你沒事吧,我已經打120了,馬上到,李哥,安哥去追那混蛋了,他說已經把實時坐標發到你手機上了,你快去增援吧,車就在外麵,還沒熄火,趙法醫被綁走了,保安說的,趙法醫……”
話還沒說完,李振峰隻丟下一句:“照顧好馬月。”就頭也不回地衝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