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辛苦了,兄弟!
李振峰接著便點開了“小醜”的視頻,這一看,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視頻隻有9秒鍾,也隻拍了一個場景,沒有聲音,沒有對話,甚至光線都不是很好,但是這個場景卻讓李振峰感到觸目驚心:一個身穿病號服的男人平躺在病床上,以一種怪異的姿勢一動不動、毫無聲息。標題是個英文單詞——Reborn(重生)。
“小醜”已經死了,他絕對不可能重生,所以這個Reborn根本不是“小醜”,而是她!那個不斷重生的女人,她之所以要注銷掉“小醜”的賬號,也就是說她現在已經找到了下一個“宿主”。
李振峰感覺自己幾乎喘不過氣來,他伸手把衣領往下拽了拽,又把車內空調開到了最大,卻還是無法徹底靜下心來。
韓婷婷是最大的嫌疑目標,被燒死的很有可能就是她,那還有誰?難道是陳靜?
“陳靜”兩個字猶如一隻無形的大手死死地掐住了李振峰的脖子。
難道說一直處於失蹤狀態的陳靜根本就沒死?
李振峰撥通了法醫處的電話,接電話的是馬月,趙曉楠在法醫解剖室。
“馬月,那三具坑裏的屍體確定身份了嗎?”李振峰問。
“小九那邊剛送來那幾位失蹤女生家長的DNA,姐正在實驗室裏麵進行比對,估計還要半個小時才有結果出來。”馬月回答。
“明白了,結果出來立刻通知我。”李振峰掛斷了電話,繼續看視頻。
“小醜”不是魔鬼,充其量隻是魔鬼手中的工具而已,那真正的幕後指使者到底是誰?
李振峰點開了第二段視頻,這次,視頻中的正式畫麵被一隻杯子給擋住了,隻能聽到兩個人在對話,他沒辦法看清楚被拍的人到底長什麼樣,但是聽著聲音,李振峰的心都涼了,那分明就是趙曉楠的聲音,而其中一幕鏡頭愈發讓李振峰感到心疼,雖然隻是一閃而過,可趙曉楠左手手腕上那醜陋的傷疤猶如一把鋒利的匕首深深地插進了李振峰的心髒。
淚水悄無聲息地蘊滿眼眶又順著臉頰緩緩滾落,難怪趙曉楠一直都穿著長袖,也難怪她對所有人都那麼冷淡,那隻是她的保護罩而已,手腕上的傷疤和站在海堤上的她,才是真正的她。李振峰為他的粗心大意而感到懊悔不已,他本可以早一點發現,卻被他自己的矜持與固執給死死阻攔住了。
他用手背抹去了眼角的淚水,關上手機頁麵,把車開出了停車庫,向人民醫院疾馳而去。
早晨的陽光此刻已經變得格外刺眼。李振峰不得不戴上偏光鏡才能看清楚前方的路麵狀況。這時候,安東的電話又一次打了過來,電話那頭的聲音顯得無比沮喪:“哥,通知趙法醫吧,是命案,有可能是藥物中毒……”
“吃錯藥了?我已經到樓下了。”李振峰問,同時把他的工作證件出示給了醫院保安,要求把車直接開進去停在住院樓下,因為沒有開警車,所以來去都不太方便。
保安給了他一塊停車牌,半信半疑地打開電動門,示意他可以把車開進去,並指了指方向,叮囑他別走錯了。
“誰說吃錯藥了?”電話那頭的安東沒好氣地嘟囔了句,“這分明是打錯了藥,你聽聽,這號哭的就是昨晚那護士,我得看看去,別再出什麼人命了。”
“我馬上上來。”李振峰迅速掛了電話,然後停好車,向一樓大廳快步走了過去。
住院大樓八樓外科病房醫生辦公室裏亂成了一鍋粥。
一個身穿粉紅色護士服的小護士泣不成聲,而另一邊站著的是她的護士長,此刻正在不停地勸著小護士,大意就是——你隻要說清楚了就沒事,咱不做虧心事就不怕鬼敲門之類。而她們對麵的沙發上坐著兩位身穿白大褂的男醫生,一個上了點年紀,謝了頂,另一個還年輕,坐姿顯得有些拘謹。
年長的外科主任虎著臉說道:“不管怎麼說,處分是必定要下的,第一,病人死在你值班的時候,而且是非正常死亡;第二,他床頭的那個頭孢藥瓶就是我們醫院的,在你們護士站就能拿到,上麵還有你的簽名。所以情麵歸情麵,責任還是要負的,那些規章操作步驟你到底懂不懂?”
一聽這話,小護士就哭得更傷心了:“我懂,主任,我,我懂,我真的都懂,但就是不知道為何會,會出現在病房……”
門外的安東衝著匆匆趕到的李振峰做了個手勢,意思是問——進不進去?
——進去!
安東頓時來了底氣,也不敲門,直接推開門就走了進去,亮出證件:“我們是安平市公安局刑偵大隊的,來了解下徐彥武的情況,誰是負責人?”
房間裏的人麵麵相覷,小護士趕緊從工作服口袋裏摸出一塊手帕抹了抹臉上的淚水,也不哭了,那位年輕的男醫生則趕緊迎了上來,自我介紹說:“我是醫務處的蘇天明,這是我們外科主任黃成剛,以及當班護士陳蘭芝和護士長譚麗琴。請問你們要了解病人的什麼情況?”
“剛才在門口就聽到你們說是藥物中毒,能具體說說這事兒嗎?”李振峰微微一笑,“就從你們剛才爭論的那瓶頭孢開始,怎麼樣?”
被人一開始就戳中了要害,蘇天明的臉都白了,他連忙擺手:“現在具體死因還不知道,必須得做病理鑒定才行。”
李振峰明白他是想竭力維護醫院的利益,便擺擺手:“不用,我們的法醫來做就行。我現在隻需要你們把剛才說過的話重新給我們複述一遍就可以,喏,就是那個空的頭孢注射針劑藥瓶。”他伸手指了指辦公桌上的頭孢克肟注射用玻璃藥瓶,示意安東用證據袋把它收起來,接著轉身說道,“怎麼樣?你們的操作程序還是錯了的,對不對?病人對頭孢類藥物過敏,我想你們不可能不知道,分診的醫生也應該早就告訴你們了。所以,如果真是用這個藥瓶幹的,那麼你們醫院就擺脫不了死者家屬的賠償要求。如果不是你們的失誤,而是死者社會關係引起的話,你們醫院也需要對這起命案進行人道主義賠償,畢竟他是死在你們醫院的。但是至於說事情的影響範圍,可大可小,一切就要看你們如何配合了。”
蘇天明看了眼小護士,又看看身邊的外科主任,小聲嘀咕:“黃主任……”
黃主任沉著臉,不客氣地瞪了他一眼:“看什麼看,還用問我嗎?咱當然是全力配合警方的調查工作,難不成這盆髒水你喝下去?”
譚護士長趕緊推了小護士一把,皺眉埋怨道:“快說啊,蘭芝,這個時候還不說你要等到什麼時候?”
小護士陳蘭芝這才惴惴不安地抬頭看了眼李振峰和安東,神情驚慌地說道:“警官,真的,真的不是我幹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出現在他床頭的。”
安東湊在李振峰耳邊小聲耳語:“已經去調看監控了。”
李振峰點點頭,犀利的目光直直地看著陳蘭芝:“陳護士,那請你回答我幾個問題。”
“好,”陳蘭芝深吸一口氣,竭力使自己平靜下來,“警官,隻要你相信我就好,我對我自己所說的每個字都負責。”
“相不相信取決於事實的真相,而不是基於你的承諾。”李振峰伸手拉過一張靠背椅,然後示意陳蘭芝在上麵坐下,“陳護士,你現在什麼都不用想,跟著我說的做就行了,我問你什麼你就回答什麼,不要多想為什麼或者有別的雜念,盡量放鬆,因為這是你唯一一次讓我相信你的機會,明白嗎?”
雖然還是有些緊張,陳蘭芝的情緒卻比剛才明顯平靜了許多。
李振峰示意安東帶他們三個出去,然後關上辦公室的門,這時候房間裏就隻剩下他和陳蘭芝兩個人,周圍頓時安靜了下來。李振峰轉到陳護士麵前,蹲下,讓自己的視線與她的視線處在同一條水平線上,這才衝著她微微一笑:“陳護士,放鬆,你現在閉上眼,每數5個數就深呼吸一次,就這樣一直數到30。”
陳蘭芝聽話地照做了,情緒上果真平靜了許多。
“好,現在不要睜開眼,你回到了昨晚,你現在正好是在上夜班……好了,現在可以睜開眼睛,你告訴我,每天夜班的時候你固定都需要做些什麼?”李振峰問。
陳蘭芝的回答沒有任何異常的地方,無非就是一些換藥和查房之類的瑣事。
李振峰點點頭,又問:“那你昨天上班後第一次和最後一次去4號病房的時候是幾點,發生了什麼,你還記得嗎?”
“肯定記得。”陳蘭芝想了想,又加重了語氣:“當然記得,而且我都在值班日誌上有詳細記錄。你需要我去拿過來嗎?”
“不。”李振峰把手一擺,眉宇間神情有些不悅,語氣卻依舊很平緩,“你接著回答我的問題,記住,不要太多廢話。我想知道你們病區的大體位置結構和病房的分類,以及你上班時的巡查習慣。”
陳護士聽了,微微漲紅了臉:“好的,好的,每天晚上從10點開始,按照規定,我們在病區值班時需要盡量減少在樓道走廊裏來回走動的次數,以免打擾病人的休息,所以我們結束巡視後就會直接回護士站,病人按鈴才會出來。
“我們院外科病區的很多病號都是剛做完手術的,同時又要對接前麵的急診中心,處置傷員,並且隨時都有留觀的病人通過二樓緊急通道被送進來。
“至於說病房分配,外科病區總共20間病房,除了1號、2號以及末尾的19號和20號這4間房都是兩張病床的配置,房間舒適度比較好以外,其餘的都是4張病床並列。對了,前麵的1號到3號病房就是專門給急診中心留觀的人用的,從4號病房開始才是按照醫囑正式住院的病人。”
“急診中心不是都專門配置了留觀室嗎?”李振峰問。
“您說的沒錯,但是我們醫院的急診中心留觀室已經有半年不能使用了,因為急診中心嚴重缺乏護士和急診全科醫生,所以沒有辦法分出足夠的精力來照看留觀室的病人,怕出事,院裏就分給最近的我們了。撥給了他們三間病房。”
李振峰點點頭:“我懂了。”
此刻,他已經在隨身帶的工作筆記本上記錄下了談話過程中發現的所有疑點,接著問道:“給我說說你昨晚上班的經曆,包括到達時間。”
“我是昨天晚上11點30分準時開始打卡上班的,我是大夜班,11點到了醫院後先去的醫院食堂吃夜宵,接著在更衣室裏估計也就磨蹭了5分鍾左右吧才出來,然後巡查核對了一下科室內當晚需要在醫院過夜的病號,所以我第一次查房的時間應該是晚上11點30分至零點之間,中間雖然處理了急診送來的幾起突發病例,但那都是輕微車禍和簡單的喝醉酒鬧事,幫助值班醫生處理一下外傷就可以,很快就送他們去了3號病房留觀,結束了工作。”陳蘭芝想了想,繼續說道,“最後一次,就是早上8點,主任查房的時候,我們夜班都是跟主任查完房後才能正式下班的,誰想到那節骨眼兒上就出了這麼倒黴的事,唉——”
“你知道28床的病人有頭孢藥物過敏史嗎?”李振峰問。
“我知道,每個病人的床頭卡上都有寫,所以根本就不可能弄錯。而且每次輸液前都有核對姓名和用藥禁忌,我們對這都有嚴格要求的。”陳蘭芝答道。
李振峰仔細想了想,接著問道:“你們是怎麼發現這個有你簽名的空藥瓶的?”
“就在床頭櫃上放著,而且,而且死者所表現出來的症狀和頭孢嚴重過敏一模一樣。”說著,她伸出右手逐一掰著手指,“第一,渾身有皮疹;第二,窒息而死。警官,我們發現他的時候,他用雙手抓著自己的喉嚨,嘴巴張大,那就是典型的缺氧的症狀,所以,我們就此判斷為頭孢嚴重過敏致死。院方領導說這是一起醫療事故,但是,但是……”說著說著,小護士又開始了抽泣,“我真的沒有給他打針,況且他的醫囑單上也沒說要打針,我就奇怪這個藥瓶怎麼會出現在他的床頭呢。”
“我記得你們給病人掛水的時候是專門找地方配藥劑的對嗎?”
小護士眼睛一亮,忙不迭地點頭:“沒錯,沒錯,我們護士站裏有個配藥室,配好了以後才會用工作小推車給直接送到住院病人的房間裏去。”
“那你們是怎麼處理這些廢棄的醫療垃圾的?”李振峰坐直了身體,靠在電腦椅的椅背上,看著陳蘭芝,目光深不見底。
“每天早上有專人用專門的醫療垃圾車運走,這是住院部護工組的工作。”
李振峰合上筆記本,重新揣進兜裏,這才站起身:“走吧,帶我去出事的那間病房看看,還有,隔壁的急診中心留觀室當夜病人名單也請給我一份。”
見這麼快就結束了談話,小護士不由得喜出望外:“警官,警官,你相信我了?你真的相信我了?”
李振峰已經打開了房門,麵對門口站著的安東說道:“不是她幹的。”
安東趕緊把他拉到一旁,低聲追問:“可是我剛才看過監控了,是一個女的,穿著護士的衣服,在12點32分前後獨自一人走進了出事的4號病房,隻停留了3分24秒就離開了。”
“那她離開的方向呢?”
“通往急診中心的應急通道。不過那邊亂哄哄的,而這個監控也不是很清晰,所以我追蹤了不到5分鍾,她就消失了,顯然她對這裏非常熟悉。”安東皺眉說道,“但是現在有個奇怪的地方,反推她來的方向的話,過來的時候卻沒有看到,隻看到去急診中心的時候。”
李振峰無奈地搖搖頭:“沒用的,她以前必定多次來過這裏,所以對這裏的地形走向都非常熟悉,我想她的目的就是殺徐彥武。對了,法醫那邊來人處理了嗎?”
“趙法醫把人拉走了,說今天就能有結果給我們。”安東回答。
陳護士急匆匆地從護士站追了出來,手裏拿著一張打印好的紙,把它遞給李振峰:“李警官,這是你要的昨晚急診中心過來的病人名單。”
李振峰掃了一眼,問:“有哪位病人後來自行離開的你們醫院病房?”
“病人自行離開醫院很正常,理由有很多,但是自行離開的話風險太大了。”陳護士湊過來伸手一指倒數第二個名字,“這位叫齊小白的,我覺得八成是假名字吧,登記年齡是24歲,家住本市東風家園2棟1002,入住原因上麵寫得很清楚,是自殺,割腕,我處理的,還好她打了急救電話,不然拖到第二天再被發現,那就晚了。”
“你們醫院不登記身份證嗎?”李振峰不解地看著她。
陳蘭芝搖搖頭:“急診,資料都是病人後補或者家屬補充的。”
“那是她打的求救電話?”
“是的。”
“不對,在我們安平市總共有八家能接受120指派的急救中心,你們是其中之一,但是這種選擇方式是建立在急救中心有足夠多的空床位和護士、醫生的前提下,不然就自動轉移至下一家,如果醫院條件允許,那就是選擇距案發點最近的那家。我雖然不是醫生,但這些規定我還是知道的。”李振峰神情凝重地看著安東,繼而又問陳護士,“你們醫院急救中心會不會接受自行上門的傷情嚴重人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