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最後一塊拚圖(3 / 3)

“你借這台機器的時間是死者薑孝言的兩個兒子釋放回家的當天上午,也就是說從那一刻開始,你就有了整個殺人計劃。你立刻聯係了蔣萬安,因為你不想讓自己的雙手沾染上鮮血,你需要一個人幫你,所以,你一個電話把10多年沒回家的蔣萬安招了回來,你需要他來幫你殺人,因為你恨老村主任一家。”

王曉春狠狠瞪了李振峰一眼:“我為什麼要害他們?我和他們無冤無仇。”

李振峰點頭:“沒錯,他們和你是無冤無仇,但是你在去年五一的時候來安平旅遊,順便拜訪了蔣萬安。你就住在安平大學城隔壁的休閑度假中心。哦,我差點忘了,你的父親給你在安平這個海濱城市留下了三套房產,因為你是他唯一的兒子。他去年4月份去世的,把所有家產都留給你了,所以你想著好好享受一下,就去了安平大學城隔壁的休閑度假中心住了一段時間。我對你是怎麼遇到薑曉麗的不感興趣,也不想在這個上麵浪費時間去推測,反正你是對她一見鍾情。你認出了她,但她卻否認自己是薑曉麗,隻說自己叫林麗。

“回到蒲州後,你對薑曉麗念念不忘,卻又對她現在的巨大變化耿耿於懷,於是你便利用職權第一次在係統中查找薑曉麗的生活軌跡,這時候,你發現了一個秘密,那就是薑曉麗的猥褻案。你怎麼可能容忍這樣可怕的事情發生在你喜歡的女孩子身上?於是,我相信從那一刻開始,你就存了報複之心,但是你絕對不會親自殺人,而且那時候老村主任家還差兩個人。於是,你就開始等待,等到他兩個兒子終於被放出來的那一天,你就可以下手了。

“但是你不會喜歡自己雙手沾滿鮮血,因為你不願意承擔責任,於是,你想到了蔣萬安,那個已經被你完全控製並且從小就對你崇拜至極的男人,你隻需要告訴他一句——你喜歡的女孩回來了,但是她現在成了一個蕩婦。這句話直接就判了林麗的死刑。

“你傷心嗎?”

王曉春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她怎麼死的關我屁事。”

“林麗死後沒多久,你便接到了老村主任的兩個兒子的釋放通知,這時候,你又聯係了蔣萬安,你或許是這麼告訴他的——那個坑害薑曉麗的一家人已經齊了,你可以下手為薑曉麗報仇了。如果不是這一家為了金錢而出賣靈魂的話,薑曉麗的一生是絕對不會這麼坎坷的。”

李振峰突然歎了口氣:“你知道光憑你一個人或者蔣萬安一個人,都是不可能在一晚上就那麼順利而又悄無聲息地殺害7口人的。再說了,蔣萬安那麼多年都沒回去了,這也是你們會嫁禍給已經死亡的蔣萬福的原因。薑家對蔣萬安還是有警覺的,你想想看,什麼樣的人晚上上門拜訪,一個普通的農戶家庭不會讓人起疑心?和蔣萬福幾乎長得一模一樣的蔣萬安嗎?而且即使是蔣萬安,他進門後會不和主人吵架?會不動手?‘蜘蛛’殺人,但是‘蜘蛛’的內心是很單純的,你正是利用了他的單純和薑家對你的信任。”

說著,他頭也不回地問小鄧:“現在幾點了?”

“下午3點24。”小鄧回答。

李振峰點點頭:“這個時候,7具被土葬的屍體都已經被重新送往蒲州市公安局法醫中心了,我們的趙法醫也去了,我跟你透露點消息,這個趙法醫雖然是個女的,可是挺厲害的,你應該也已經領教過了吧?聽說她在你鞋底發現了點兒東西。”說到這兒,他輕輕一笑,“基層法醫都是很辛苦的,我們男人尚且受不了,而她一個女人卻堅持了下來,你說,她能不厲害嗎?所以你栽在她手裏,真的是你的榮幸!”

此時的王曉春,儼然已經麵無血色。李振峰心裏頓時有了數,他衝小鄧使了個眼色,小鄧心領神會,立刻給趙曉楠和馬國柱分別發了消息——蒲州滅門案凶手是兩個,立刻重新驗屍。

李振峰長長地舒了口氣,他衝著門外站著的蒲州市公安局刑偵支隊幹警點頭示意可以進行交接工作,身後卻傳來了王曉春顫抖的聲音:“別,別把我送回去,我交代,我申請從寬處理。”

李振峰其實已經知道他要說什麼了,但還是轉身看著他:“你想說什麼?”

“你,你先答應我。”

“你沒資格跟我講條件。”李振峰冷冷地說道,“安警官的事,我們已經知道了,你也不必費心了。”

“安警官不是我殺的,我沒讓他殺人,他瘋了,真的瘋了。安警官是蔣萬安殺的,我隻是想讓他拿到那個黑色公文包而已……求求你,我錯了,別把我關進去,求你了,我精神不正常,我進過精神病院,我,我有病曆記錄……”王曉春瞬間變成了暴躁的孩子,又是哭又是鬧,眼淚鼻涕一大把。如果不是手銬把他固定在了約束椅上的話,後果不堪設想。

李振峰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間,門在背後緩緩關上。

麵對走廊裏的兩位蒲州市公安局的同事,他輕輕歎了口氣:“你們也看到了,他心裏有鬼,所以現在精神狀況也有點不太穩定。”

其中一位年紀較大的刑警點了點頭:“李隊,放心吧,這種撒潑耍賴的貨色我們見多了,有對付他的方法的。”

李振峰尷尬地笑了笑:“我剛才使了個詐,不過現在我同事已經在對屍體進行再次勘驗了,7具,工作量不小,但是至少是看得見曙光的。”

“這也是我們工作上的失誤,當初招聘的時候沒有把好關,讓這種人進來,真是丟我們警察的臉。我們於隊都請求調去基層派出所當巡邏警了,正副局領導也挨了處分,全省通報批評。讓這種壞分子進入警隊是我們的恥辱。”老警察神情沮喪,“真沒想到我們看犯罪嫌疑人一看一個準,看自己隊伍裏的壞分子卻大意了。作為全局處分,後續3年我們局裏都沒有招聘了,編製也降低了一檔,不過這樣也好,以後用實際行動再去慢慢彌補吧。”

李振峰本想寬慰幾句,話到嘴邊卻說不出一個字,隻能長長地歎了口氣。

“對了,李隊,你們的安警官,到底是怎麼遇害的?”年紀較輕的刑警問道。

李振峰嘴角露出了一絲苦笑:“我兄弟啊,怎麼說呢,為人太實誠了,我交代給他任務,叫他去你們蒲州調查蔣萬安的事,結果呢,拔出蘿卜帶出泥,一下子牽出好多情況,眼瞅著要挖掘出真相卻被害了。他太信任王曉春了,把自己的想法都跟對方說,還好在臨上飛機前給我打了個電話又確認了一些情況,所以有些在工作筆記上沒寫的事情,他也都告訴我了。安東上飛機後,王曉春急了,因為他做夢都沒有想到自己的秘密可以瞞得住周圍很多人,卻無法瞞住一個遠道而來的警察同行。於是,他情急之下就叫蔣萬安出麵搶走公文包,誰想蔣萬安有強迫症,直接就把我兄弟殺了,我兄弟拚命護住了公文包並抓傷了她,給我們順利破案留下了關鍵性的證據。消息傳過去,後麵的事,你們就知道了。”

老刑警嘿嘿一笑:“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蜘蛛”醒來已經是一個月以後的事了。

得到消息後,李振峰便匆忙趕到醫院。病房在九樓獨立病區,門口24小時有人守著。為安全起見,同層沒有再安排別的病人。

李振峰來到病房門口,值班的警察是小鄧手下的人,一個剛入行的年輕警察,他認識李振峰,便趕緊站起身立正。李振峰微微一笑,搖搖頭,示意他坐下,這才推門走進了病房。

房間裏的牆壁被刷成了一片淡淡的綠色,給人一種平靜的感覺。監護儀上麵的紅燈不斷閃爍著,屏幕上也是有規律的波動。

“蜘蛛”斜靠在病床的枕頭上,看著窗外的陽光,一隻手被手銬銬在了護欄上,插著導尿管,整個人比上一次見麵時整整瘦了一圈。

聽到房門的響動,“蜘蛛”把頭轉了過來,他認出了李振峰,點點頭:“你來了。”

李振峰在他身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看著他,許久,輕聲說道:“我終於知道你為什麼給自己取名叫‘蜘蛛’了,因為大自然中的蜘蛛一輩子都很孤單,隻有在每一次成功捕獵和吞噬掉對方後才能夠真正體會到自身存在的價值。你這一輩子其實一直都在尋找被人認同的機會,因為你害怕孤單,所以明知道別人是在利用你,內心根本就瞧不起你,你還是死心塌地地遵守著你的人生準則。我不知道你的童年到底經曆了什麼,但是有一點我可以肯定,那就是你一直在試圖逃離。所以,當你離開生你養你的村落時,你根本就沒打算回去。”

“蜘蛛”嘴角微微抽動,臉上露出了一種奇怪的笑容,“你不會明白的,那種黑暗,看不到盡頭的黑暗,我到現在晚上睡覺都不敢關燈,因為我生怕黑暗又一次在夢中把我帶走,那時候我就真的再也醒不過來了。”

“黑暗?”

“冰冷而又堅硬的黑暗,”說著,他又輕輕歎了口氣,“你不會明白的。但是我現在不怕了。”

李振峰心中一震:“你小時候經常被你繼母關在漆黑的空間裏,不給你吃的,對不對?”

“蜘蛛”看向了另一個方向。“都過去了,不要再提了。你的目的不就是要我的口供嗎?”他伸手指了指床頭櫃,“裏麵有一個信封,是我的自白書,我都簽字按手印了,有見證人簽名的。幾起案子都是我做的,包括那位死在公安局門口的刑警。他是個勇敢的家夥,說真的,我有些卑鄙了,因為實打實地較量的話,我肯定不是他的對手。我向他們說對不起了,如果有下輩子,我一定會報答他們,好好做人。尤其是那個勇敢的警察,最後的那一刻,他真的一點都不怕死,是條漢子!”說到這兒,“蜘蛛”抬頭看向李振峰,臉上露出了虛弱的笑容。

“我隨時都可能離開這個世界。”“蜘蛛”咧嘴一笑,眼神中閃爍著異樣的光芒。

“腫瘤沒有摘除嗎?”李振峰感到有些意外。

“蜘蛛”搖搖頭,歎了口氣:“醫生說這個腦瘤是我小時候被打後未及時治療形成的,時間太久了,腦部血管都變形了。或許,這就是我的報應吧。對了,那個信封中還有一個U盤,是我所有案子的錄影,包括蒲州滅門案,我想,你們會用得到的,我都錄下來了,也算是我送給那家夥最後的禮物吧。”說著,他緩緩閉上了雙眼。

李振峰遲疑了一會兒後,輕輕歎了口氣,說道:“我一直有件事想不明白,你為什麼那麼信任王曉春?為什麼心甘情願地做他的傀儡?”

“蜘蛛”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目光有些空洞:“人是群居性動物,如果孤獨久了,是會抑鬱的。我雖然孤獨,但我一點兒也不絕望。現在我已經習慣了聽別人說話,也就更渴望別人能聽我說話。”說到這兒,他輕輕歎了口氣,閉上雙眼,“他是我最好的傾聽者,我也是他最好的傾聽者。我一直都把他當兄弟。”

李振峰默默地搖了搖頭,然後看著“蜘蛛”說:“我曾經聽過這樣一句話,‘想要窺探一個人的內心世界,就像一次冒險旅程,因為每一個人,無論他有多真善,在他的內心深處往往是漆黑一片’。你窺探太久了。”

“蜘蛛”默不作聲,轉頭看向窗外,眼神中充滿絕望。隨後,“蜘蛛”重重地發出了一聲歎息,這聲歎息是一個人生命終止時才能發出的聲音。

與此同時,心肺監測儀上出現了一條直線。看著“蜘蛛”平靜的麵容,李振峰心中微微一怔,目光複雜。

零亂的腳步聲在走廊上響起,那是護士和值班醫生的腳步聲。

李振峰拉開床頭櫃,在裏麵果然發現了一個信封,還有一張紙條和一張相片,相片真是趙曉楠丟失的那一張,紙條上寫著:李警官,請幫我把這張相片親手交還給趙曉楠法醫,替我跟她說聲對不起,如果還有下輩子,如果還有機會,我一定好好生活,好好愛這個世界,做個好人。

署名:蔣萬安。

準備把屍體運往太平間的時候,李振峰的目光無意中落在了“蜘蛛”滑落的右手臂上,那上麵布滿了累累的刀痕,瞬間,他一切都明白了。

夕陽西下,趙曉楠關好辦公室的門,剛一轉身就看見了坐在長椅上的李振峰。

“李隊,你……”

“我有事找你。”李振峰輕輕一笑,右手在自己身邊的椅子上拍了拍,“能坐下談談嗎?”

趙曉楠沒有拒絕,上前坐了下來:“你說吧。”

李振峰從兜裏取出那張相片遞給她:“‘蜘蛛’走了,今天上午,這是他臨走前叫我交還給你的,還說如果有下輩子的話,他一定好好做人,好好去愛這個世界。還叫我跟你說對不起。”

空氣一下子變得有些沉重,趙曉楠無聲地收起了相片。

“我父親趙軍和不是車禍死的,他是自殺。”趙曉楠啞聲說道,“他其實早就患上了抑鬱症,但是因為我母親一直照顧著他,所以,我母親在世的時候,他沒有發病。可是我母親去世後,父親的抑鬱症就加重了,有好幾次,都是我把他從死亡線上拉回來的。你知道我家為什麼那麼單調嗎?因為很多有可能導致他自殺的東西都被我扔了。我本以為父親能一直好好地安逸地走完自己的一生,但是‘6·17’案件過後,我發覺我再也救不了他了,”說到這兒,趙曉楠臉上露出了苦笑,“你永遠都不會明白一個法醫要想自殺的話,是多麼容易,我父親用的是一支圓珠筆芯,就這麼簡單。我後來把浴缸拆了,我自己一個人幹的,因為浴缸裏最後全是我父親的血,我不可能再去使用那個浴缸了。我一直想弄明白的,不是我父親的死 因,而是我父親最後那個沒有完成的心願,他在遺書中對我說,叫我別恨他。他把我一個人丟在這個世界上,我怎麼可能不恨他?他還提到‘6·17’案件,提到李大強的名字,說最後拜托我一件事,一定要弄清楚這個案子,不然他去了另一個世界也不會感到心安的。”她長長地舒了口氣,笑了笑,“不過現在,我想我父親應該可以笑著離開了吧,你說對不對?”

李振峰若有所思地看著趙曉楠,夕陽在她的頭發上留下了一道美麗的光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