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他一點關係都沒有,我甚至都不認識他。”王曉春直起腰身,臉上露出了無辜的表情。
趙曉楠突然意識到事情不妙,她趕緊在工作台上四處尋找那張相片,卻再也找不到了,她不禁高聲嗬斥:“把相片給我!這裏是安平市公安局,你膽子也太大了吧?”
這時,門外傳來了嘈雜的腳步聲,門很快被推開了,兩位特警隊員出現在了門口,他們認識法醫,便衝著趙曉楠點點頭,然後對王曉春說:“請出示下你的工作證件。”
王曉春趕緊又一次拿出了工作證,同時誠懇地說道:“我是蒲州市局的,我想你們的法醫可能誤會我了,我隻是好奇這台電腦,所以就忍不住動了一下,誰想到被我失手搞壞了,我承認我錯了,我願意賠償維修費。”
兩位特警用征詢的目光看向趙曉楠,趙曉楠則注視著地麵,似乎有些發蒙,房間裏的氣氛頓時變得尷尬了起來。王曉春趁此工夫剛要走,趙曉楠突然伸手一指王曉春,大聲叫道:“攔住他,他是‘蜘蛛’的同夥!不能讓他跑了!”
兩位特警一聽到“蜘蛛”兩個字,便立刻向王曉春撲了上去,一個擰住了他的胳膊,另一個迅速對其進行了搜身,摸出一把水果刀,便捏住刀身遞給了已經從兜裏摸出乳膠手套戴上的趙曉楠。
“你,你血口噴人,我是警察!”王曉春被這急轉直下的一幕驚得手足無措,但是他雙腿依舊站得筆直,就像錐子一樣牢牢地紮在地麵上一動不動。
趙曉楠才懶得理他,她彎下腰,示意特警幫她把王曉春右腳的皮鞋脫下來。
王曉春知道自己再也瞞不過去了,長長地歎了口氣,不再掙紮。
看著手中的皮鞋,趙曉楠在桌上找了一支筆,用筆尖挑開皮鞋跟部的一層暗扣,一個小暗格隨即彈了出來,掉出了一張被疊得四四方方的舊照片,正是剛才失蹤的那張5寸老照片。
“你手腳還挺快的嘛,我就一個轉身的工夫,你就藏好了。”趙曉楠冰冷的口吻中充滿了諷刺。
“趙法醫,你是怎麼發現藏在那兒的?”身邊站著的特警驚奇地看著她,“我都猜不出來。”
“這是毒販經常用的一種藏毒方法,我幫禁毒大隊處理過一個案子,所以知道這種手法。”趙曉楠輕輕一笑,轉而問道,“你們是怎麼知道這邊有情況的?”
“小九來找我們,說了緊急代碼,我們就知道樓裏進了危險人物,而且危險係數很高,疑似有人被挾持。為了不打草驚蛇,我們送走小九後就包圍了整棟樓,一個個房間搜過來的。”高個子特警伸手指了指外圍,“所以這家夥根本跑不掉的,我們有10個人守住了各個通道。放心吧,趙法醫。”
兩位高大的特警帶走了王曉春,就等刑偵支隊的人回來後移交給他們。
這時候已經是早上4點,趙曉楠站在窗口,聽著遠處海麵上傳來的海鷗的鳴叫,臉上露出了些許欣慰的笑容。
緊急代碼製度現在已經很少被使用了,甚至有些年輕的幹警都不知道它的存在,李振峰也是情急之下才突然想起父親曾經隨口說過的一句話,知道隻要本單位人員當麵對特警單位值班人員說出這個代碼,那就意味著單位樓裏進了危險人物,需要特警全力協助。李大強語重心長地告訴過兒子李振峰,現在雖然電子化的高科技占領了市場,但是關鍵時刻,尤其是人質被挾持的時候,一些看似落後的聯絡方法其實是最管用的。李振峰賭了一把特警單位還延續著這個老舊的聯絡方式,結果他贏了。
現在看來,隻要坐實了王曉春和蔣萬安之間的關係,那麼犯罪動機也就找到了,這個案子終於可以了結了。
安平市第一醫院急診手術室外,李振峰焦急地等待著,他時不時地抬頭看一眼手術指示燈。窗外,晨光已經驅散了安平市城區天空中的黑暗。
剛才,小鄧給他打來電話說王曉春已經被特警扣留,市局單位裏的警情解除了,李振峰的心裏才算有了一些安慰。
零亂的腳步聲響起,小範匆匆趕到:“李隊,你回單位去吧,這裏有我守著就行了。”
“單位那邊沒事吧?情況怎麼樣?”李振峰焦急地問道。
從裏湖別墅現場撤回安平市公安局後,小範交接完證物就直接來了醫院,他點點頭:“一切都好,趙法醫有驚無險,人像庫的資料有點受損,大龍說恢複數據沒問題,他現在正在努力搶修,上午10點前就可以正常使用。”說著,他伸手指了指手術室,“那家夥傷到哪兒了?我看了阿水給我拍的現場相片,那一下應該不會致命吧?”
阿水就是小鄧,全名鄧淼淼。
李振峰搖頭,神情凝重:“不,他有個腦瘤,很嚴重,車禍那下撞擊直接就導致腦出血了,主刀醫生說手術成功的概率隻有三成,但即使成功了,成為植物人的可能性也非常大。”
小範臉上露出了失望的神情,輕輕歎了口氣。
李振峰拍了拍他的肩膀:“隨時聯係。”便接過警車的鑰匙頭也不回地匆匆走了。
經過一番交涉,最終由黃錦城教授出麵,李振峰在三天後拿到了王曉春被醫院封存起來的精神病曆,那時候,他已經改名叫王曉春。
下麵是他住院和治療的部分摘要。
第一部分:
12歲時,因焦慮和失眠住院兩周。
診斷:焦慮反應,依賴型人格。
體現:過度依賴他人,不願為自己的生活負責任。
第二部分:
一年後,在和母親發生嚴重肢體衝突後住院兩周,然後私自服用了過量藥物,出現了妄想症狀。
診斷:偏執型精神分裂症。
體現:經過深度溝通交談,確定他是一個遊戲者,能夠操縱別人。孤僻、憤世嫉俗、拒絕回答問題,尤其是拒絕重複回答問題。
非自願轉院至中心醫院,並住院三個月。
第三部分:
17歲時,因有謀殺老師的想法而被精神衛生中心強製拘留兩天。
診斷:人格障礙,排除被動、依賴。
體現:各個方麵都很合作,自製力和社會評價都不錯,也能在藥物幫助下控製個人情感。
觀察一周後出院。
第四部分:
半年後走訪,一切正常,社區評價很高,已經能夠正常適應學校相關就讀要求,可停止休學。
備注:依照相關法律法規要求,經監護人同意,對該名未成年病患解除醫學限製,並對本醫療檔案進行封存處理。
合上病曆檔案,李振峰吃驚地看著黃錦城教授:“老師,我還從沒見過這麼複雜的控製型人格障礙。”
黃錦城教授苦笑著點點頭:“起先的時候我也無法相信,但是這份病曆是業內很有名的方教授寫的,我不得不信。其實這孩子很小的時候就已經有了苗頭,而且他母親是有家族病史的,當時這個病例在犯罪心理學界還引起了一些關注。”
“為什麼?”
“第一,未成年;第二,他把筷子直接插進了他母親的眼睛。”教授歎了口氣,“在知道他被捕的消息後,方教授昨天晚上住進了醫院,他深深地自責,覺得當初是自己沒有嚴謹的治學態度,所以才會放過這個病例,以為他已經完全恢複了。現在看來,是王曉春成功騙過了方教授。這個打擊對於方教授來講,或許不亞於學術被質疑。”
“老師,我真的很想不通,我本以為這個蔣萬安是自戀型人格障礙,他又怎麼會被王曉春控製?”李振峰問。
黃教授微微一笑:“阿峰,你犯了典型的教條主義錯誤,以前你在學校的時候,我就一直提醒你,在思維方式上要注意別被概念所局限,因為犯罪心理學中每一個現象都不是絕對單一存在的,它們之間都是互相影響,互相依存的,而一個人也不會一種人格障礙持續一輩子,就像這個王曉春,他的本質是多種特征的適應性障礙。打個比方吧,你有一套遊戲規則,我玩不來,處處受限,但是我又想玩,於是,我要麼轉身走開去玩別的遊戲,要麼我就從你手裏直接拿走遊戲的控製權,然後由我來製定新的規則。那你會給我嗎?答案是肯定不會。好吧,那我就控製你,讓你心甘情願地把遊戲交給我,這就是王曉春所做的事情。”
“他控製了蔣萬安?但是老師,有些控製是要對方願意讓你控製才行,如果出現抵觸情緒不是就不成功了嗎?”李振峰問。
“是呀,所以結合蔣萬安的童年來看,他受到過家人的虐待,那種虐待可不是單純體現在肉體方麵,更重要的是在無形的精神方麵。”
李振峰恍然大悟:“我明白了,鏡像原理!孩子身上所體現的一般都是父母曾經施加於孩子的,他到了一定的年齡如果遇到同樣的問題,就會想著用同樣的方法去應對,因為他曾經在自己父母身上看到過非常好的效果。
“蒲州市局那邊反饋說王曉春的父親打跑了母親,後來父親又結婚了,就和自己的新婚妻子一起把王曉春接到城裏生活,還特地改了名字。之所以這麼做,原因很簡單,蒲州市局的調查報告上說是因為王曉春,也就是王家寶的父親和後來的妻子生了一個女兒,妻子不能再生了,他才想到自己在老家農村還有一個兒子,就去把兒子接了回來,卻並未告訴自己的老父親,因為怕老父親想跟他一起生活多個累贅,結果弄得村裏人都以為這家孩子丟了。”
黃教授苦笑著點點頭:“這孩子後來之所以會人格扭曲到這種程度,差點出現雙相性情感障礙,就是因為他有一個扭曲的原生家庭,他父親幾乎控製了他的人生,逼得他最後控製了自己,然後控製了別人。”
“所以病曆中才會記錄他竟然騙過了心理學教授。”李振峰難以置信地搖搖頭,“天哪,這種人……”
“怎麼,你想說這種人是變態?”黃教授長歎一聲,“他走到今天這一步,和他父親扭曲的教育方式是分不開的,而在這之前,在農村的那幾年,他一切都很正常。不過,我們沒有必要去責怪他的父親,因為或許連他自己都不一定會意識到這一點。”
李振峰說:“當王曉春重新獲得自由後,他的念頭就是報複,因為控製型人格障礙會與反社會型人格相並存,他和蔣萬安差不多年紀上了大學,畢業後正好趕上蒲州市局在社招警察,他就去應聘了。他一直想當一名警察,但是在思想方麵卻始終都過不了關,鑒於他除此之外的各項條件都很優秀,所以王曉春最終被聘為公共關係科的辦事員,負責媒體方麵的工作。蒲州市局調查下來說他就是在那個時候根據人口普查資料聯係上了蔣萬安。
“蔣萬安的犯罪心理很值得研究,”黃教授說,“他並不是單純意義上的自戀型人格障礙,而是建立在依賴型這個基礎上的。阿峰,你要知道,一個人長久地控製另外一個人,可不是一天就能發生的,這需要長時間的積累,包括在言語上和行動上。孩子從出生開始,就本能地把自己的父母當作自己的依靠,這是最初的依賴,如果這種依賴喪失了,他就會順著這條線去依賴最親近的人。蔣萬安最親近的人就是他哥哥蔣萬福,後來蔣萬福走了,他就和王家寶認識,兩人年齡雖然差不多,但是王家寶在情商方麵必定是遠遠超過蔣萬安的。”
李振峰不由得笑了:“老師,你怎麼這麼清楚?”
黃錦城的臉上笑容消失了:“阿峰,我現在都懷疑這個王曉春早就對蔣萬安產生影響了,所以才會在多年後再次相見時,迅速進入控製狀態,我覺得一點磨合期都沒有。”
李振峰打開蒲州市局的報告仔細看了幾頁,用力點頭。“沒錯,用電腦查詢薑曉麗被猥褻案的記錄上出現王曉春名字的時間(備注:警務人員查詢戶籍檔案資料時都會自動記錄警員警號,該規定為了杜絕公民個人身份資料被隨意查詢和泄露的風險)與薑曉麗被蔣萬安殺害隻相隔了半年,完全可以就此推斷出蔣萬安是在得到王曉春通風報信後才殺害的林麗,也就是薑曉麗。難以置信,這麼多年了,一個人的恨與愛應該都被消磨得差不多了,”說到這兒,他抬頭看向自己的老師,“隔了20多年,還這麼恨對方甚至要到殺人分屍的地步,絕對是不正常的。”
黃錦城教授點點頭,目光中透露出一絲不安:“如果不是被人挑唆,我也覺得不太可能。但是他這麼做到底為什麼?難道說薑曉麗發現了他的什麼秘密?以致過了這麼久還要被追殺?”
“不,老師,隻有一個可能,那就是王曉春肯定見過長大後的薑曉麗,他的工作是和媒體打交道,不排除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下,他見到了薑曉麗,然後愛上了她,但是薑曉麗卻否認了,她說自己叫林麗。王曉春覺得其中有問題,便回去冒著被處分的風險查了被封存的戶籍檔案,證實了薑曉麗就是林麗,也知道了薑曉麗那個眾人提到時都會下意識諱莫如深的案子,他惱羞成怒之下就想到了蔣萬安。”說到最後,李振峰的目光變得犀利了起來,“所以,薑曉麗是受害者,但是在王曉春的意識形態中,她就是個不折不扣的騙子。於是,半年後,蔣萬安帶著王曉春的恨意殺了無辜的薑曉麗。”
臨走時,黃教授忍不住問:“那個蔣萬安,現在情況怎麼樣?”
李振峰輕輕搖搖頭:“一直沒醒過來,醫生說有成為植物人的可能。”
一周後,天氣變得涼爽了許多,畢竟是秋天了。
看守所1號審訊室裏,李振峰把右麵的位置讓給了小鄧,而這個位置以前都是安東坐的。現在小鄧正式接替了安東的工作,李振峰也開始試著在心裏慢慢適應。
從王曉春被帶進來的那一刻起,李振峰就從他的目光中讀到了輕蔑。
果然,剛坐下,王曉春便迫不及待地說道:“都已經是第幾次了啊,你們累不累啊,我跟你們說你們是判不了我死刑的,最多一兩年我就可以出來了,殺人的事兒與我無關,不就是幹擾正常辦案丟個工作嘛,瀆職罪沒啥大不了的,這活兒反正賺不了幾個錢,我早就幹膩味了。”
李振峰冷笑:“你對法律研究得挺透徹啊,那你跟我說說主犯和從犯的區別。”
“你什麼意思?”王曉春的目光中閃過一絲警覺,“什麼主犯與從犯?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你這麼快就把你的好兄弟蔣萬安給忘了?”小鄧從電腦後麵探出頭來說道,“人家可是一直念叨著你呢。你也太不夠意思了吧?”
“我隻是收了他一包煙而已,別的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我充其量就是瀆職,我再說一遍。”王曉春的情緒中突然有了些許急躁。
這回輪到李振峰笑了:“真的隻有一包煙?你未免也太不把我們警察當回事了。”說著,他站起身慢慢踱步來到王曉春的身邊,“那我來幫你回憶一下吧,你們蒲章縣堰頭村的案子,薑孝言一家7口被殺案,當晚發生了通信線路被幹擾的情況,對不對?你當然不會把這條新線索往上報,因為這個幹擾器是你私自從蒲州市的無線電管理局借的,理由是你們辦案需要,”說著,他伸手指了指辦公桌上的文件,“裏麵有一份就是蒲州市無線電管理局出具的借證明報告。你雖然沒有說實話,但是人家記下了你的警號和長相,你這麼做無外乎兩個目的,第一,不讓當地村民在發現火情後及時報警,這直接導致了案發現場3幢小樓被全數燒毀。第二,讓蔣萬安順利完成殺人計劃而不受任何外界幹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