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宸見勢不妙,戲也看夠了,連忙讓保安把發瘋的女人拖出去。
鬱澤閔輕笑一聲,問張宸:“不是說VIP客戶不敢動她嗎?”
張宸扯唇一樂:“別揭穿啊,我這不是想把戲看完嘛。”
寧孝庾原是在旁冷眼看著,這時卻抬步朝那邊走過去。
張宸這才注意到鬱澤閔還帶了一個人來,看著寧孝庾的背影,若有所思。
“這帥哥和你一塊來的?誰啊?”
鬱澤閔說:“浙傳學表演的,你不認識。”
“少和我鬼扯——臉倒是演員臉,氣場可不是學表演的氣場。”
“說得這麼邪乎?什麼氣場?”鬱澤閔倒是感興趣起來。
張宸拳頭抵在下巴上,盯著遠處的人影,忖道:“說不上來,但我沒見過哪個學表演的敢不拿正眼瞧我,而且吧……你看看,他這個站姿,挺老幹部的。”
鬱澤閔跟著看過去,不遠處,脊背鬆竹般挺直的男人立在女孩麵前,一手負在身後,他不由得失笑:“還真是。”
張宸皺著眉催促:“那是什麼人物,你倒是說啊。”
鬱澤閔瞥了他一眼,語氣認真地介紹:“我發小寧孝庾,我打小叫他三哥。”
張宸一臉茫然,心說,這名字在杭城聞所未聞,難道是自己交際圈不夠廣?
鬱澤閔好心地提醒:“百度一下,你就知道。”
張宸不知道是哪幾個字,又實在好奇,幹脆拿了手機遞過去,讓鬱澤閔在搜索框打下寧孝庾三個字。
按下搜索,關聯鏈接鋪滿整個頁麵,翻頁還有,張宸有點傻眼,猶猶豫豫地點進了個人百科:“還有百科啊?”
寧孝庾(Victor),男,祖籍海市,國際藝術策展人。
2013年畢業於RCA(皇家藝術學院)。2015年至2017年策劃“迷城(迷失的城市)”巡回展,引起國際藝術界高度重視,獲年度優秀策展獎。
先後擔任卡塞爾文獻展、西班牙當代藝術國際雙年展和約翰內斯堡雙年展的藝術總監……
2018年,宣布暫停所有工作,次年歸國,任安寧資本CEO,並創立“Victor”藝術基金會。同年9月,受聘為F大視覺藝術學院名譽教授……
張宸摸著下巴,半天沒動靜,又看到下頭家族關係那一欄,才驚了:“哎喲,他爸是寧仁政啊?”
“怎麼?”
“行內不都說寧仁政是老板裏最會搞收藏的,收藏家裏最會當老板的嘛。”
鬱澤閔挺新奇:“現在做酒店的都得知道藝術圈的事兒了?”
“也不是,之前聽說寧仁政一堆女兒,就一個獨苗兒子在國外,我還當是個草包。”張宸想了想,評價道,“挺低調的,要不是今天見到了,我都不知道還有這號人。”
鬱澤閔挑了挑眉,又聽張宸好奇道:“他在國外這履曆不簡單啊,怎麼回來了?”
這話問到了鬱澤閔的痛點上。
因為他也不知道。
不是沒旁敲側擊過,可他三哥這人,事情不管大小都習慣了憋心裏自己扛,就算問了也是白問。
鬱澤閔聳聳肩:“誰知道。”
一抬眼,瞧見遠處寧孝庾走到了電梯口,正蹲身給那小丫頭撿橙子,鬱澤閔頗感意外,半笑不笑地接了一句:“說不定覺得國內桃花多呢。”
這話堪比誹謗,張宸信他就有鬼了,嗤一聲,沒接茬。
4.
電梯口,惡女退散,隻留下一地狼藉。
虞照蹲在地上,和侍應一同撿起滿地橙子,餘光卻瞥見一個人影。
來人步伐沉穩,氣息沉冷。她先是嗅到他身上的香水味,隻餘後調,像是廣藿和琥珀的清香,溫淡典雅。
然後,她就看到了他遞過一顆橙子的手。
瘦削,白皙,幹淨。
她忽然想到那首詞——並刀如水,吳鹽勝雪,纖手破新橙。
她收回心猿意馬,站起身,把最後一個橙子扔進袋子,朝寧孝庾粲然而笑。
經曆剛剛一場鬧劇,她臉上竟沒有半點窘迫。
“稀客,寧先生是特意來看我笑話的?”
寧孝庾看了她片刻:“抱歉。”
“你抱歉什麼?”虞照莫名,歪了一下腦袋,發頂的呆毛隨著動作起伏,有點可愛。
寧孝庾凝視她剔透的眼眸,沉默地彎起一點嘴角,沒答。
虞照琢磨了一會兒,突然自己了悟:“你不會以為我也是虞瑾明的……女朋友吧?”
父親生得風流倜儻也未必是好事,她身量長成後,一同和虞瑾明出現,總被人誤會成虞瑾明的紅顏,早就見怪不怪。
可現在,誤會的人是寧孝庾,她心裏莫名有點發堵,卻還是大剌剌地笑著揶揄:“難怪,我問你要號碼,向你示好,你通通當沒聽到,原來你以為我是交際花呀。”
她言辭得體,大事化小。寧孝庾卻隻是望她,仿佛要將她臉上帶笑的殼子望穿。
虞照終於垂下頭來,被李妍妍的那個女人吵得心情太糟了,連笑都泄露出勉強。她長籲一口氣,仰起臉來朝他聳聳肩。
“你也看到剛才發生什麼了,我現在心情有點糟糕。”
“嗯。但沒必要。”他連勸慰的口氣都很平靜。
虞照按了電梯,偏頭說:“可是很丟臉啊。”
“沒人會記得。”寧孝庾說,“隻要別把自己想得太重要,這件事就沒多重要。”
虞照一言不發地走進電梯,他跟著走進來,她詫異地看了一眼。
電梯門關上,她站在他身側,咫尺之距,伸手就能觸及對方的衣袖。
她這樣想著,也就這樣做了。
他襯衫袖口上有一顆藍色的寶石袖扣,她的指尖先是觸到冰涼的寶石表麵,而後是他的布料,再然後——手指就被他捉住。
呼吸頓住,連帶著心跳也放慢,虞照努力掩蓋自己的無措。
電梯的鏡子反射出他與她凝滯的動作,寧孝庾垂眸望進她眼裏,女孩的眸子裏一片澄明,半點雜質也不摻。
“虞小姐,女孩子該矜持一些。”他的語氣甚至有些溫和。
“要是我不想呢?”
虞照略帶挑釁地回望,仿佛滿身鎧甲的戰士,隻等攻破他這座城池。
她的目光那樣篤定,看得寧孝庾微微怔住,略帶困惑地挑眉,她已經接著說下去。
“我這個人天生反骨,最不愛迂回婉轉那一套,看上誰了就出手,才不管矜持不矜持的。”她輕聲說著,反手扣住他手背,“現在我看上你了,可以嗎?”
她滿身磊落地站在他眼前,說出自己的訴求。
沒有迂回,沒有暗示,也不談條件。
虞照把一切擺到台麵上來,像個最誠信的生意人那樣,問他,我想要這樣,你覺得可以嗎?如果你覺得可以,我就試試。但她的眼睛仿佛在說,我的試試,是全力以赴,一點也不摻假的。他無論怎麼選,都毫無損失。
寧孝庾若有所思地凝視虞照,淬利的眼神一點一滴地消融,卻沒包裹上溫潤的假象。
他剖白了自己去望她,發現自己即便遇過各種各樣的取舍,深諳權衡利弊之道,也很難抗拒這樣義無反顧的勇敢。
塵世打滾的成年人,誰心裏沒有九曲回腸,擺到麵上卻隻作波瀾不驚,他以為芸芸眾生無一不同,沒料到今天遇見一個隻管橫衝直撞的。
他覺得有意思,但也隻限於此。
寧孝庾沉默地抬手,描摹一樣感興趣的藝術品般,指尖拂過她的額發,掠過鬢邊,最終落在發頂的呆毛,輕輕地把那撮不聽話的頭發壓下去,拍小孩一樣拍了拍她的頭。
這讓她一瞬間感覺自己受到了輕視。
“到了。”他送她出電梯,走出幾步後停下來,用行動詮釋著陌生男女交往應該遵守的社交禮儀——他無意窺視她的房間號。
“我就送到這裏,回去吧。”
他將她在電梯中進攻一般的問話輕描淡寫地略過。再一次。
虞照慌了一瞬,目送他離開電梯,才麵無表情地垂下頭,無意識地,攥著袋子的手暗自用力,塑料提手在掌心勒出了深紅的一道痕跡。
當夜,雨終於停了。
虞照出門買了新手機,裝上自己的電話卡。幾乎在信號顯示滿格的同時,就收到一條新短信。
【電話怎麼打不通?說好了要給你接風,看到回電。】
發件人,岩野。
5.
Chill Lounge坐落在湖濱,毗鄰LV,氣質摩登,且視野極佳。
岩野是這裏的常客,得知虞照到杭城的消息,立刻在這裏訂下位置準備接風。找來的朋友也就是群裏的老四人組:岩野,虞照,費以丞,向嵐嵐。
幾人年齡相仿,家都在一個校區,從小學到高中便一路同校,後來費以丞和虞照去海市讀書,向嵐嵐和岩野留在杭城,四人才分開,但每逢節假日,隻要回來,就會聚頭。
隻是虞照突然離開後,便仿佛人間蒸發,四人群組此後靜如死水。
要不是之前虞照在群組裏冒泡問Chopster的車主,估計還沒人知道她已經回來了。
幾個月了,她還一直沒來得及和這幾人碰過麵,心裏揣著點莫名的忐忑。
會不會覺得她變化很大?
會不會嫌棄她的短發?
要知道她從前可是個長發飄飄的小公主……
事實證明,虞照想太多。
她一到場,先被費以丞逮住灌了杯黃酒,灼得整個人熱烘烘的,才看到岩野起身朝自己走過來。
這一層是卡座樓層,以透明材質隔斷各處,背景音嗡嗡地混著人聲,卻不喧囂,像極了某種白噪音。
岩野似乎比從前更高,頭發短得幾乎能看到發青的頭皮,他穿深色T恤,在明暗交界處辨不清確切的顏色。
記憶還停留在那年高考結束的夏天,她如願過了F大的分數線,他也拿到Z大的通知書,向嵐嵐和費以丞也都打怪成功,幾人各自順利地來到人生的第二階段,相約畢業旅行。
他們一起去了日本。
炙燙的八月中旬,USJ環球影城人山人海,她像個最幼稚的小朋友,打卡似的一樣一樣嚐過美食,再試過各種娛樂設施,最終精疲力竭地癱倒在Pub的卡座裏,分不清身邊攬著肩喝酒的人,到底是向嵐嵐,還是誰。
清吧裏奏著不知名的爵士樂,她在醺然酒意裏,聽到耳際有人在說話,整個人卻迷迷糊糊,覺得煩。
樂隊休息的間隙,她終於聽清楚耳邊傳來的最後一句話。
是岩野的聲音,那年還有些許生澀,佯作無意,玩笑裏帶著幾分認真。
“阿照,要不然咱倆湊合湊合得了?”
她當時怎麼回答來著?
她打了個激靈坐直身體,把他推了老遠,說了句“滾啊”,拿起酒杯作勢要灌他。對麵的向嵐嵐尖叫起來,笑著去攔,費以丞拍手叫好,一臉看熱鬧不嫌事大。
那是她記憶裏的最後一個美好的夏天。
旅行後,連複盤的時間都沒有,幾人匆匆奔赴新的征程,有很長一段時間,忙著適應新的環境,新的朋友,連聚會都少有。
再後來,她就離開了,三年間音信杳然。
此時此夜,縱是滿眼春風百事非,他們卻還在。
看到岩野的第一秒,虞照有些發怔,肌肉記憶卻做出反應,像幾年前那樣朝他伸手,碰了個拳,正要退後時,卻猝不及防被擁住。
岩野的力道大得她脊背生疼,剩下兩個不懷好意地發出怪叫,她思緒恍惚地感知到對方熟悉的氣味和溫度,頗有些鼻酸,一時忘記推開。
等到岩野被向嵐嵐扯開,她才回過神來,皺了皺臉。
“想把我勒死?”
幾人哄笑,費以丞不怕事大道:“可不嘛,這小子學了巴西柔術,勒人一絕!”
岩野隻是淡淡地彎唇,望著虞照,眼睛很亮,模糊了原本的厲色。
他接過向嵐嵐遞來的酒,一飲而盡。
“可算回來了。”頓了頓,岩野清了清嗓子,不太自在地問,“以後不會突然走了吧?”
虞照覺得肉麻,皺著臉朝向嵐嵐比畫腦子,言外之意:這人腦子“瓦特”了。
幾人你來我往鬧了半晌,向嵐嵐靠著窗,朝樓下望了望,忽然道:“那車好眼熟。”
愛車人士費以丞立刻來了興趣,跟著探頭問:“什麼車?我看看!”
這會兒工夫,車早就下了地下車庫。
向嵐嵐說:“沒什麼,你之前幫阿照問過的那個,鬱澤閔的車。”
虞照握住酒杯的手指微微一折。
鬱澤閔來了,是不是意味著,寧孝庾也來了?
她起身說:“我上個廁所。”便匆匆離席。
岩野坐在原處沒動,甚至沒有看一眼她的背影。
向嵐嵐輕笑著瞥他:“咱們虞大小姐這回好像是來真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