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了尾巴和獠牙也未見得就多麼可怕——譬如豺狼虎豹,若是被餓鬼杜虛見著了,也許他還會欣喜地發狂,一個個抓來剝了皮,生起火慢慢地烤。
但要是豺狼虎豹長了一雙人的眼睛,那可就有些嚇人了。
要是它長的不是爪子,而是五指修長的一雙手;
要是再穿上一身人的衣服,直起身來學人一樣走;
你明明知道它不是人;你怎麼看它都是人;你不知道它瘙癢的時候是不是就露出一塊兒斑斕的毛皮,或者一截兒尾巴。
任誰看見了,都不免要倒吸一口涼氣。
“張知府說話,我怎麼有些聽不明白呢?”劉姑娘笑著端起茶杯來,輕輕地抿著。
“劉姑娘,你當然明白;你比我還要明白,明白的多了。”張知府笑了幾聲,“兩個月前你跟我打賭,說智廣和尚活不過六月十五,結果智廣和尚先被高手偷襲,好容易保住性命、多熬了一個月,又被人在胸口上捅了一刀,果真就沒活過六月十五。”他上身略向前傾了些,“劉姑娘還敢說自己聽不明白?”
“張大人莫非懷疑,智廣之死是我們太平商會下得手?”劉姑娘竟然仍帶著笑,“那我豈不是自投羅網了?正好我們三人今日自己送上門來,知府大人拿下細細地審便是。”
“哈哈哈哈!”張知府大笑起來。
“智廣怎麼死的,鎮安府沒心情管,也管不了那麼寬。”張福在一旁冷冷道,“隻是大悲寺的聖旨確實是個要緊物件,太平商會終究不過是個商會,人多手雜,容易橫生枝節,還是交給我們保管妥當些。”
劉姑娘連看都沒看張福一眼。
“張大人,你我有約在先,若是智廣和尚真的沒活過六月十五,鎮安府每年該貼補太平商會白銀一百二十萬兩,不知道如今張大人是想反悔呢,還是願賭服輸呢?”
“我張某人說話向來一言九鼎,當然是願賭服輸!”張治平麵不改色,“隻是這一百二十萬兩銀子恐怕太多了,想來大概是劉姑娘算錯了賬。”
“從大悲寺經過的私鹽販子不可計數,單單東海十二縣的幾戶大頭,每年偷漏的鹽稅少說也有八百萬兩;就算五五分成,鎮安府也能分四百萬兩。按著前時的賭約,鎮安府以後年年多得四百萬兩白銀,我們太平商會就該從中抽三成,正是一百二十萬兩。”
“劉姑娘這賬可就有些糊塗了。”張治平道,“我是占下了大悲寺不假;十二縣的私鹽頭目也確實都來拜過了碼頭,這既無須瞞你,也瞞不過你。隻是我占下大悲寺,大悲寺裏的和尚不得鎮安府養起來?寺周圍住的刺頭,不得鎮安府找人看起來?更不要提私鹽頭目們聽說大悲寺歸了鎮安府,暗地裏又都去開辟別的道路,如此一來,說什麼日後年年坐地分銀四百萬兩,其實根本收不足數,反倒要我鎮安府裏憑空貼進不少去。更何況……”
張知府說到這裏頓了頓,一股肅殺之氣憑空而起。
“更何況,聖旨如今還不知落在誰人手裏。朝廷本來就想盡了法子要削掉大悲寺的封地,若是派了天兵來問罪,大悲寺到時拿不出聖旨,什麼四百兩八百兩,可就全做了鏡花水月!”
劉姑娘噗嗤一聲笑了。張治平也跟著笑了。廳上的肅殺之氣頓時消解於無形。
“張大人是真豪傑,我一向信得過;既是張大人說收不足數,我便信了。聖旨自然是在我們太平商會手上,我也想快些把這塊兒燙手的山芋丟出去,隻是……”她眼睛裏閃著光,“隻是我也怕張大人日後又克扣咱們的銀子,我們太平商會上上下下多少張嘴等著吃飯,餓上個把月便餓死了,我卻也不敢冒這個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