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黃昏,巨大的夕陽浸在海麵上,海水被染得一片彤紅。
多麼壯觀。龍琪和小方並肩坐在沙灘上,看海浪一層一層地湧上來。
“能不能跟我說說遊自力?”小方試探著問。聽了龍琪自己的故事,他對遊自力就更好奇了,他很想了解這個跟龍琪一起長大的男人到底是個什麼樣子。
“我們從小在一起長大。”龍琪沒有拒絕。
她說:“當年我父母被發往新疆反省錯誤,本來他們在有了我姐姐後不想再生孩子了,可我姐姐在6歲那年被醫生確診為先天性心髒病,活不過30歲。因為對新疆沒有多少了解,曆史上那裏又是犯人的流放地,他們便認為那是個荒蠻之地,父母怕姐姐得不到治療,就把她放在這裏一個朋友家,他們自己去了新疆,在那裏又生了我和龍言。剛去新疆時父母很害怕,總以為是踩到了地獄之門,不料卻是落入了天堂。新疆是個很美很美的地方,瓊樓玉宇般的雪山,一碧如洗的藍天,一望無際的草原……夏天的草原尤其美麗,晴朗的夜晚,我、自力、龍言還有一幫小朋友常常騎馬到很遠的牧區去看電影。電影散場後,天上是星鬥滿天,地上是鮮花點點,天上人間燦若銀河,馬蹄過處,濺起一縷縷馨香,前麵的路上,流螢點點,我們追著流螢,策馬揚鞭,縱情飛馳,整個草原就像一個夢工廠,什麼美夢仿佛都會隨手一扯而就,將過去、現在和未來連成一片。跑累了,我們就停下來,坐在柔軟的草地上數星星,天空幽藍深邃,熠熠閃亮的星辰就像風鈴,天地間的距離看上去那麼近,似乎伸手一撥,星星就會發出清脆的丁冬聲……那種環境,總是很容易誘發感情,所以新疆人個個豪放、直爽、感性、多情,而且能歌善舞。”
“那你跟遊自力呢?”龍琪跟遊自力的感情問題才是小方最關心的。
“我們兩家住得很近,從四五歲開始,他就每天早晨騎一匹小馬踏著帶露水的青草來找我和龍言,教我倆擠羊奶、馴牧羊犬,十幾年中我們從來沒有分開過,我們彼此看著對方長大成人,後來我們全家回城,一別又是十幾年,再見他就是在獄中了。”
“那你們肯定都很喜歡對方。”龍琪總是說不到點子上,小方隻好明問了。
“是,我們那時很要好。”
這句話,讓小方心底的酸味又乏上來,臉像青柿子一樣。
龍琪看著他的臉色,淡淡地說:“昨夜之雨隨風去,今日之心不與同。”
對於她,那段情已如昨夜之雨,隨風潛入,隨機潤物,待雨過天晴,便與緣俱化,那絲絲雨滴片片落紅,隻留與夢中追憶,不與今時相礙……
小方是個聰明人,靈犀一點就通。
“可你那麼幫他……”醋味仍留一點。他是人。男人。男人都比他們表現出來的要小氣。
“我幫他是因為我相信他,我相信他是對的。”
這話讓小方充滿慰藉。──她幫他,並不光是為了他本人。
“我想問你一件事,遊自力被押送甘肅,你是不是一路跟著?”
“是的!”龍琪坦然承認。
“知不知道這是犯法的?”
龍琪搖了搖頭,“我一定得去。我想看看這整件事的底牌。”
小方歎了口氣,“這個底牌其實我更想知道。兩年前我們拘捕遊自力一個星期後,接到省廳通知,說讓把他押往甘肅,我隱隱覺得有點不妥……”
“所以我得跟著,我不能讓他死得不明不白,我把公司的事交待了一下,就跟著你們的車上路了,一進入河套,黃沙漫漫,一派荒涼,就在靠近敦煌的地方,我覺得好像出什麼事,正準備跟近點,可不知為什麼,我竟然給睡著了。等我醒來,已經是黃昏落日,大漠孤煙,然後我就聽到一陣槍聲,我驅車趕到,隻見黃沙壟中,積著一汪鮮血,他,已經找不到了……”
腳下,是茫茫沙漠,頭頂,是殘陽如血,碧血黃沙,人已渺渺……
“那一刻,我真的都麻木了,我努力了,卻隻能眼睜睜地無可奈何地看著他消失在沙漠的盡頭……”
黯然消魂者,惟別而已矣!
一場驚心動魄的生離死別,在大漠殘陽的照射下,收在記憶深處,銷魂蝕骨。
“他給你留下一句話。”小方突然說。
他先龍琪一步趕到,他也是不放心,在他的內心深處,已經被遊自力其人打動了,他不太相信他是個毒梟,如果真的是,那他也想知道前因後果。於是他也跟著去了,但他也來遲了,他看到被射殺的三個武警及空蕩蕩的押送車。然後,他就看到了留在沙漠上的一行字。字跡碩大而蒼涼,無奈而決絕,襯著萬頃黃沙彤紅的鮮血,表達了寫字人一連串的難以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