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3)

扈平看了看表,已經零點過半,不知這時候龍琪找他還有什麼事?他換下沾滿煙酒氣的衣服,套了一件休閑衫,用冷水敷了敷臉,看著鏡子中的自己,頗為滿意。他本不是個太注重外表的人,但在很多場合被人行注目禮還被人尤其是女人稱為帥哥,不,現在已經升格為帥爺(一則年齡,一則有錢)後,他也漸漸意識到自己本身的魅力,開始有了自己專門的發型師和形象設計師,讓他的身材、容貌和氣質得以和諧的統一再加上金錢的烘托,他的魅力隨之散發到極致。

他曾經是個農民,但現在已經沒有人以為他是農民,在國外,那些金發碧眼的洋人常以為他是中國愛新覺羅氏最後的貴族。有人說,一夜之間可以產生一個億萬富翁,但兩代也造就不了一個貴族。這話錯,扈平不就是在短短時間內麻雀變鳳凰的嗎?

這個世界是有奇跡出現的。

例如當初他找到龍琪時,心裏有一萬個放心不下,憑良心說,他確實不是個大男子主義者,但一個女人能把一件關係到身家性命的很危險的事做成什麼樣子,他心裏沒底。經過這幾天,他信了,她的鎮定自若遇事不亂以及她的口才,她若無其事地布套撒下草蛇灰線然後慢慢請君入甕收網捕魚,絲毫不著痕跡卻事半功倍。這一手恐怕不是一天練就的。

他也開始明白遊自力為什麼在失信於天下後冒著最後的一線希望來找她了,他信對了。她確實有能力。這似乎已經與愛情無關。

愛情!

愛情在關鍵時刻能解決什麼問題?

愛情倒是可以讓人生死相隨,但有些事,死就解決問題了嗎?

人在很多的時候,怕的不是死,而是如何活著。

死太簡單了,閉眼閉嘴閉心全身器官全關閉,沒事了。但人隻要睜開眼,所想的事就太多了。要吃要喝要穿要拉要撒,這不夠,還要出人頭地風光無限。其實人的一條命跟狼和兔子沒什麼區別,一縷陽光一室空氣一口水一簞食一件衣,足夠了,是誰搞出那麼事來,要這個要那個?可既然已經搞出來了,就沒理由別人有自己沒有啊?那就隻好去爭去搶去偷嘍……其實這又跟動物一樣了,狼吃了羊才會不至於餓死,才有機會生存下去,人也一樣,或者比狼還狠,不光要生存,更要將別人的據有己有,自己才會更多,更風光,比如最得意的是皇帝老子,他擁有天下,皇帝老子的前身就是強盜,隻不過這個強盜比一般小毛賊要氣派,正所謂竊國者諸侯竊鉤者盜。

能想通這一點,問題就出來了──搶不過別人怎麼辦?

去死嘛!

敢死,看上去是很勇敢的表現,其實卻是最無能的一種法子。因為這些人不敢麵對現實,他們害怕了,膽怯了,退縮了,最後幹脆從人生的舞台上消失不見了。於是失敗成了定局,傷害成了永遠。

這有什麼用呢?

所以一定要活下去,要麵對,要解決,要努力,最後跟命運要回自己該得到的。──天道,損有餘以補不足。上天是不會虧待努力過的人。

而以上的這一切,已經不是愛情可以給予的了。──你可以愛一個,但你無法讓你愛的人具備某種能力。換個說法就是你愛的人在你關鍵的時候未必幫得上你。而能幫你的人又會是什麼人?

也許不是你愛的更不是愛你的,但對方就是願意也有能力幫你。

繞了一整個大圈子,扈平終於弄明白龍琪和遊自力之間的關係了,他找她並不是因為他愛她或她愛他,而是因為她確實能幫他,說難聽點兒,在弱肉強食的現實中,龍琪是一個頗具強盜氣質的人,她不光可以搶得過別人,而且還可以搶得更多更好更體麵。所以她成功。

道理說到根子上就很刺耳,本來這個世上真話就是最難聽也最可怕的話,要不人們怎麼會謊話連篇?互相哄來哄去?

總之,扈平算是想明白了,也不再想著硬把龍琪跟遊自力往一塊兒扯了。但小方呢?他跟龍琪似乎真有點兒那個,然而他卻有婚約在身。

可那又怎麼樣?照樣可以搶,龍王爺又不是沒有這個能力,不過……奪人之愛好像不太好,但好像也沒什麼,想一想,如果天下所有的動植物都會開口說話,那這個世界會變成什麼樣子?

會變成一個巨大的天地法庭,所有的動植物都將開口控訴人類醜陋的暴行──虐殺動物,食其肉衣其皮;砍伐植物,燒其枝幹毀其根,總之一句話:恃強欺弱、殺生害命、罪行累累、罪證確鑿、磬竹難書、十惡不赦!但人類為什麼一直逍遙法外?不過就是因為動植物口不能言加之智力低下,不欺負它們欺負誰?

這樣一來,哪個人不是罪人?誰沒有吃過豬肉?誰沒有采摘過花草?誰還敢說自己善良?省省吧!全是假的!

反正是這樣一種狀況,搶一搶似乎也沒什麼?或者這麼說吧,愛情是一種神器,能者得之,不能者失之!

但……龍琪怎麼想呢?

扈平一邊動著自己的小心眼兒,一邊來到龍琪的辦公室。他是一個有過曲折傳奇經曆的人,所以他的思維自是與從不同。但他就像《射雕英雄傳》中的老毒物歐陽峰,雖然錯練了九陰真經,但最終能修成天下頂尖高手,他也是,不論釋、道、儒還是野狐禪,最終殊途同歸,把世事給想通了!

龍琪卻不在辦公室,汪寒洋告訴他改地方了,龍總去了空中花園。扈平聽得一喜,他喜歡空中花園,尤其是晚上,月下觀花更美,就算是再心煩的人,也會平靜下來。他去了空中花園,小方也在,扈平遠遠看到他倆的隱隱綽綽身影沉浸在暗香浮動之中,突然間覺得自己的出現是不是有點兒多餘?他並非一個不知趣的人,正想著退下,龍琪已經發現了他,他隻好走過去。整個花園就他們三人,龍琪沉默著,而扈平一點兒都不知道她半夜三更把他叫來做什麼,惟有豎起耳朵凝神睇聽。

隔了一會兒,龍琪問小方,“你是不是也收到莊美容的結婚喜帖了?”

原來是這事,這與我沒關係啊!扈平想。

小方說:“我收到了,不過……”說到這裏,他遲疑了一下,“就我所知,他一直暗戀上官文華。”

“我找你倆來,就是要說這件事的。”

她這一說,不光扈平,連小方也一臉納悶──就為了個莊美容?至於嗎?雖然他有嫌疑在身,但此時並非主要矛盾。

龍琪卻不光不顧地一直說下去:“莊美容為什麼要娶江萍豔?這與他的經曆有關。當初程淑惠奉子成婚,莊競之也的確是發誓要愛她到底,但這種熱情並沒維持多久,因為人們的風言風語,也因為他本人的大男子主義,他開始覺得不甘心,而且是很不甘心,他覺得他吃虧吃大了,於是,美容出世不久,兩人就分居了,一直到死。”

小方臉上現出一種莫名的驚訝,扈平倒是事不關己,隻當聽一個故事。

龍琪又說:“程淑惠曾經用盡一切辦法想要挽回,甚至包括後來用她給她留下的全部遺產幫莊競之創業,但可惜,她的一番苦心最終的結果是讓丈夫更有能力去花心,更有理由不再親近她。她就這樣被她丈夫風幹枯萎。”她看著小方,“這些你知道嗎?”

小方搖頭。想起他與喬煙眉一唱一和地揭穿莊美容的罪行時的得意。

“如果說程淑惠殺了莊競之,那莊競之早就從精神從心靈上否定了程淑惠並把她活活埋葬了。”龍琪的聲音清泠泠的,就像寒風凜凜的冬天冰塊在撞擊,讓人心裏不由打顫。

小方納悶,他還沒結婚,有些事他尚不明白。

“莊競之不是個壞人,為人隨和,仗義疏財。我也曾就他的婚姻問過他,他則給我講了個故事,說有一個男人小時候因為救落水兒童成了英雄,長大後他愛上了一個地主的女兒,當時他正預備入黨,領導就找他談話,說你若娶了那個女人,你的一切政治生命就全完了,可他還是娶了那個女人。於是他成了那個時代的落伍者,可同時也成了很多人心中的英雄。莊競之說那人也是他心中的英雄。但莊競之又說,他作不了這種英雄,他注定是個俗男子。扈平,你也是個男人,你以為如何?”龍琪把問題又拋給扈平。

扈平一頭霧水,而小方更是想破腦袋也想不出為什麼龍琪會提起這個話題,他此時尚不明白龍琪這一番話其實都是對他一個人說的,等他明白的時候,他真的是哭也哭不出來。

龍琪說:“還是言歸正傳,莊美容到底為什麼要娶一個與他差距很大而且帶一個孩子的女人?因為他想作一個英雄。”

“不!”小方反對,“這就算一個英雄嗎?我以為……”

龍琪說打斷他的話說:“英雄是什麼?英雄就是──在真相永無人知的情況下不違背良心盡力而為。好了,今天不早了,大家休息吧。”

這就散了?就為了個這?

小方則感到莫明其妙,他遲遲疑疑地說:“我真的很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會明白的。”

“會嗎?”小方感到龍琪越來越深不可測了。他問扈平,“你明白嗎?”

扈平聳了聳肩,“我也不明白,但我幹嗎一定要明白?也許到時候自然就明白了。”

他比小方要想得開。

兩人就要走下樓梯時,龍琪說:“等等──”

叫誰呢?兩人同時停住腳步,眼中都有幾分期待。

“扈兄弟,你來一下。”

叫得是扈平,小方失望得很,可是轉念一想,扈平明天就要走了,龍琪一定有事要跟他商量。扈平則是有點驚奇,為什麼是我?

“很安靜啊。”龍琪感歎。

是啊,很安靜,整個城市沉浸在睡眠之中,隻有那街燈,閃閃爍爍,還有滿天的星辰,明明滅滅……

扈平突然間感覺,自己的心也很安靜,他看著龍琪在夜色中美麗的臉,不知道自己明天這一走,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她。

他拉起她的手──她看著他。

“請你跳個舞。”

龍琪笑了,“沒有音樂。”

“這麼溫柔的風聲,不是好音樂嗎?”秋風從耳邊掠過,輕輕軟軟,還著花香,還有草蟲的呢喃,這一刻,真是能讓人把心裏的話都說出來。

龍琪點點頭,“對不起,這段時間,我都沒空照顧你……”

“這麼客氣?不用吧?除非想跟我絕交。”扈平將右手搭在她腰上,“喜歡華爾茲還是探戈?”

龍琪微笑,“想不到你會得挺多,是不是有好多女朋友?”

“哪裏,沒有,真的沒有。喂,看好腳下……”扈平說著,將懷裏的女士往出一送,“這個舞姿怎麼樣?還可以吧?”

“喂,你真的沒有女朋友?不會吧?”龍琪隨著對方的節奏起舞,她來自能歌善舞的新疆,自然舞步婆娑。

“真的,我舍不得花錢。”扈平悄悄地。

龍琪笑了,“看不出你這麼小器,這種錢都不舍得花。”

“不是小器,隻是不想把錢花在不該花的地方。說實在的,有的女人就像吸血鬼──”

“你說什麼?”龍琪為對方這個比喻提出抗議。

“當然,你例外,所以……”扈平盯著龍琪,“我想我是不是找一個有錢又能幹的女人……就像,你一樣……”

龍琪看著對方幽深的雙眸,他的手很熱,他的表情很生動,她沉默了一會兒,“找個自己喜歡,也喜歡自己的,否則你會很辛苦。過一輩子不容易呢。”

“開玩笑的,別介意。你說像我這般的容貌,不知有多少女人肯為我花錢呢!”扈平微笑。

龍琪也笑一笑,換了話題,“平常有什麼愛好?喜歡看電影嗎?”

她岔開話題。

扈平想一想,“也偶爾看一看。”

“你喜歡看什麼類型的?”

“你呢?”

“我比較喜歡看恐怖片。”

扈平笑了,“這麼巧?我也是。”

“我看過很多恐怖片,我都覺得不害怕,反而感覺有點故弄玄虛,隻有一次,那是個什麼片子我忘了,看完後,幾晚上都睡不著,一閉眼就是那個血淋淋的場麵……”

扈平看著她,原來這家夥也會害怕,“那你怎麼辦?”

“好辦,睜開眼睛睡嘍。”

扈平不由笑了,“能睡得著嗎?”

“這個問題該去問魚,魚就是睜眼睡的。”

扈平大笑,這個回答挺有趣。他看著她,她這個人其實挺有趣,往往在你意想不到的時候冒出一種幽默感。她從遠處收回視線,看著扈平。

“我們自己,馬上就要上演一部恐怖片了。”

扈平的心情頓時沉重起來,舞步也停滯了,他看著她,“我可不可以不離開?這個時候,我應該留在你身邊。”

“那你認為除了你,還有誰更適合送小喬走?”

確實沒人。扈平歎了口氣,“我真的很想,留在你……這裏。”

龍琪搖頭。

“那你答應我,自己一定要小心……”扈平眼中的關切如海浪一樣層層翻湧,“其實,我……”他舉言又止。

“你想說什麼?”龍琪覺得扈平今天好怪,他一向是跟自己直言不諱的。

扈平歎了口氣,“遲了,真的,有些事就是這樣,遲了一步,誤過一生。”

龍琪看著扈平,這個家夥到底怎麼了,說話這麼玄?

“不用傷感,真的,我們以後還會見麵。”她安慰他。

他搖頭,“我不是為這個……”

停頓一下後,他突然輕輕地說:“我可不可抱抱你?”

龍琪愣了一下,點點頭。她想不到他竟然如此多愁善感,心裏頗為感動。

他深深地看著她,張開雙臂輕輕地抱住她。

風停了,星光淡淡的,隻有花香彌漫,這個世界好安靜啊。

“我真願意這一刻永遠……”他說。又說,“很高興上天指引著我來認識你,從見你的第一秒開始。”

龍琪心裏一動,若有所思。

扈平突然鬆開她,“哦,沒什麼,我隻是有些擔心你。”

“不用擔心,我說過,有好多恐怖片都是故弄玄虛,如果真的很可怕,大不了睜開眼睛嘍……”

但願吧,扈平看著她,她在微笑,可她的眼中卻有一種淒涼,為什麼?

“對了,你剛才給說的那個莊美容要結婚什麼的,到底有什麼用意?”

“其實,那番話,我不是說給你聽的。”龍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