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小玉一大早送走就去找龍歡,昨天周末,龍歡想見媽媽,下午放學後自己來了,龍琪當時不在,楊小玉就陪他玩了半天,晚上也說不回去了,跟姥爺舅舅打了電話說就在酒店睡了。這小家夥平常與楊小玉頗為投緣,兩人挺玩得來,他還拜楊小玉為師央她教了他一套拳法,練得像模像樣的。昨晚睡前楊小玉還給他上了一課小擒拿。可現在他人呢?
楊小玉去了空中花園又去了員工健身房還去了後院的秋千架這些龍歡平常最喜歡的地方,但沒有,那兒的人都說沒見他。
去哪兒了?
還是前台值班經理告訴她,龍歡一早就跟刑警隊的方隊長出去了。這楊小玉就放心了,還有比小方這個保鏢更得力的嗎?
楊小玉去了餐廳,雖然她常跟喬煙眉頂嘴,但對方的話她不得不聽,她已經開始少吃肉多吃菜了,她要了一盤蔬菜,要了一碗粥,正要舉筷子,龍琪也來了。
“吃點兒什麼?”
龍琪沒回答,問,“見龍歡了嗎?”
“聽說是跟方隊長出去?”
龍琪點了點頭,“先來杯茶。”
“昨晚沒睡?”楊小玉問。瞧那眼圈還是黑的。
“你怎麼也不去送送小喬?”龍琪問。
“你不知道,我跟她聊了一個晚上。告訴她要解放思想,門戶放開,美男帥哥,兼收並蓄。”楊小玉把一根青菜送到口中。
龍琪搖了搖頭,她這個秘書越來越沒個正經,喝完茶站起身來。
“喂,你什麼也不吃?”
“我還是回去吧,我總覺得心裏不得勁兒。”龍琪皺眉。
“那也得吃飯呢!”楊小玉叫過劉雪花讓給龍琪上點兒她最喜歡的小饅頭,一轉身,人早不在了。她哼了一聲,“我看是害上相思病了。”
劉雪花一聽話中有縫兒,忙湊上去說:“那好啊,那就對了,我看那方隊長人挺好的,樣貌英俊,人又老實,又有本事……
“你說什麼?”楊小玉突然警覺地盯她,像一條備戰的蛇。──這種話是隨便亂說的嗎?
“放心,我知道分寸,我會害她?我的意思是快刀斬亂麻把這事馬上給解決了,她得有個丈夫。聽見昨天早晨那個女人罵的那話了嗎?多難聽哪。”劉雪花一臉的焦躁,滿心的關切出自至誠,她說,“女人不比男人,老板再厲害也脫不了這個俗套。你想文室這會兒要是沒死,那女人還會這麼罵她?小玉,你還年輕,人世間有很多的蹊蹺你還沒領會到。告訴你吧,可怕著呢。你是她最貼心的人,你好勸勸她,這種事要趁熱打鐵一鼓作氣,菜搶到籃中肉爛到鍋裏,隻爭朝夕。”
楊小玉聽著聽著笑了,“老劉同誌,你不要用你的觀點來衡量我們的老板,她是什麼人我比你清楚,她才在不乎有沒有丈夫呢。”
劉雪花眼一瞪,將體會半生的人情事故都流露出來,“她不在乎別人在乎──”
楊小玉聞言一怔,對呀,這個世上又不是你一個人活著,有些事不是你想開就行了。
“可小方他有未婚妻,這對咱還正應了一句話:久旱逢甘雨,兩滴;洞房花燭夜,隔壁。”
劉雪花又氣又笑,“你看你這孩子,說話總那麼刻薄。這不你也說了是未婚妻,未婚嘛。”
“是未婚,可小方跟陸薇已經整整7年了,你不能當它沒發生過,如果小方真的將這一筆抹煞,這種無情無義的家夥咱們還要他作什麼?”楊小玉看著劉雪花,給她分析利弊。
“倒也是,不過我總覺得老板跟他更合適。”
“為什麼?”見對方說得如此篤定,楊小玉好奇起來。
“咱們老板性子烈,一向是寧折不彎,又是當頭兒當慣了的,隻有別人聽她的,沒有個她聽別人的,若找一個年齡比她大比她更能幹的,準擰。”
這般見識才是真知灼見。楊小玉頻頻點頭。龍琪的脾氣她最了解。純粹就是強盜轉世。
“再說方隊長,那是個孤兒,從小沒人疼少人愛,所以會有戀母情節,老板比他大幾歲,正好。我發覺他脾氣挺好。”
楊小玉笑了,這娘們兒居然跟弗洛伊德不謀而合。
“你怎麼知道他是孤兒?”
“他跟我說的。”
“哦?他親口說的?”楊小玉心思疾轉──這個小方,幹嗎跟劉雪花說這些,或者,他正是想通過劉雪花向龍琪傳達一點什麼吧?哦,這小子,純粹一漏勺,渾身是眼兒。
“你想他沒什麼親人,就不會有人出來反對這樁親事。這又是一大好處。”劉雪花眼珠疾轉,她不會放棄的,她已經看到她們的老板心在動,“所以我得想個法子,好好籌劃籌劃。”
楊小玉看著她認真的樣子笑了,她以前有點看不慣這位資深美女,覺得她行事誇張好顯能愛炫耀,對人的那種熱情總有些虛,現在她才覺得在對方咋咋呼呼的表麵下,其實是一顆真摯而純樸的心。
“這麼想作媒?幹脆給我找一個算了。”她開玩笑。
“你?”劉雪花看著楊小玉,“你的不用找,你的已經在你心裏。”
楊小玉聞言吃驚,原來,她一直低估了劉雪花。
是的,她的愛已經在她心裏,但這是個秘密。
陸薇!小方的心向十八層地獄急速下墜。
這衣服是陸薇的,是他上次去上海出差買給她的,也是他買給她的惟一的一套衣服,因而她珍愛無比,有次吃葡萄衣領上濺了兩滴果汁她都難過了好幾天,所以盡管如今有點秋涼,她依然把它穿在身上。
天哪,怎麼會?
難道那天帶走陸薇的就是文室?可是……以陸薇的個性,她怎麼會心甘情願跟他走呢?
對,致幻劑,這個該死的東西一定給她吃了迷惑心智的致幻劑,把她帶到這裏,他又怕她跑了,於是把她的衣服給鎖進保險箱。後來龍琪無意中回來,文室去追龍琪,陸薇清醒後穿了文室的衣服……文室的內衣整整齊齊地碼在床頭……想到這裏,小方的心都快要炸裂了,他好恨哪,他死也想不到,事情會演變到這個地步!
這個卑鄙的文室,就算他不死,他小方也一定要殺死他。
這個王八蛋太該死了,簡直有一百條必死的理由,他還一直在找凶手謀取殺他的動機,這還用找嗎?小方突然覺得自己比誰都有理由殺文室。
可是現在最重要的找到陸薇,出了這麼大的事,她會去哪裏?
龍琪剛走進辦公室,電話就響了,她拿起話筒,“喂?哪位?龍歡?什麼?你在哪兒?你也不知道?”
那邊龍歡的聲音被另一個人代替,“龍女士,你的兒子在我的手裏,別,不用準備錢,知道你有錢,我們不是叫花子,不缺錢,那點錢你留著和你兒子一起慢慢花吧,如果他還能回去的話。當然,這一切取決於你。你知道我要什麼──”
龍琪拿著話筒僵住了。
“你是誰?你想要什麼?”
“跟我裝傻?你難道不知道我想要誰?那聽好了,我要──喬煙眉!”
對方掛了電話,龍琪依然保持著握電話的姿勢……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好幾分鍾後,她才醒悟過來──龍歡被人綁架了!致命的危險終於以如此一種麵貌來了。
可是怎麼會?
她也曾經設想過,但她以為這個可能性不大。龍歡是個孩子,他沒有理由摻合到一群成年人的致命遊戲中。當然,為了以防萬一,這個周末她特意讓龍歡住到酒店,住到她的身邊,她會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可還是出事了,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他不是跟小方在一起嗎?難道……
小方想到一個地方,陸薇一定在那裏。
他要見她,他想見她,自他們認識7年來,這是第一次她讓他如此痛徹心肺病地想著、念著、記掛著。
他從來也不覺得陸薇會出事,因為她有個高高在上的爹,更有個威風凜凜的哥哥,作為一個女人,她受著太多的世俗保護。她周圍的人對她除了奉承就是巴結,那份能擰出水來的阿諛,有時不免讓小方隱隱有些反感。特別是陸薇與陸星一起出現的時候,這種感覺不知不覺地就會湧上心頭。
──他們兄妹有的,他沒有,而且永遠也不會有。
人生在世,有種東西是上天給的。不服氣也沒有用。比如李澤楷,一生下來就是闊佬;比如查爾斯,一生下來就是皇儲。在起人生的起跑點上已經贏了。
──有什麼了不起,不就運氣好嗎?我們有時都不免這麼想。
所以在這一點上,小方與陸薇始終有層隔膜。記得前年,他們抓住一個據說是著名詩人的殺人嫌疑犯,他本是一個農村來的窮大學生,妻子是一位市領導的女兒,兩人有一個看上去很美滿的家,可是他卻把她殺了。當時令很多人不解,小方在審問時問他的作案動機,他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感情,是有階級性的。”
小方聽得一愣……
那人又說:“有人天生就是收禮的,有人天生就是送禮的。也許,收禮的對送禮的毫無感覺,但送禮的對收禮的絕對沒有好感覺……”
小方看著對方,在那一刹那,他心裏的某個敏感部位被那句話給打穿了。
──曹雪芹出身貴族,所以他寫了《紅樓夢》;老舍是北京平民,所以他寫了《駱駝祥子》;路遙是農民子弟,所以他寫了《平凡的世界》。
人的感情,與自己所處的那個階層,息息相關。不管是愛的,或是恨的。
為什麼古時候的人結婚講門當戶對?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接受一個人,首先要從心理上認同。
小方有時候就對陸薇很難認同。比如她的牙頤指氣使、她的花錢如流水……當然,這些她都不是故意的。也正因為不是故意的,所以更有一種驕人與逼人的優越氣焰。尤其是陸星,那份文溫儒雅之下的跋扈與驕矜,實在叫人反感。雖然龍琪有時也很跋扈,但小方覺得這兩者是不同的,龍琪靠的是自己的能耐,陸星卻多半是依仗自己的出身。
有些能耐是讓人服氣的,有些能耐是讓人不服氣的。
但這些,現在都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找到陸薇。對她,他是有責任的。
小方快步走下樓梯,衝出房門,腳踩過龍歡落在院中的帽子一—一刹那間他也有一種不詳之感掠過心頭,可此時他的心已被陸薇占據,他不知道她現在是否還活著,如果活著,她又該多痛苦!
龍歡的帽子被小方踩過,又被風吹的打了個滾,落葉在其上盤旋不去,二樓房間內,他的手機正在狂響……
楊小玉吃完飯走進辦公室,見龍琪呆呆地僵著,像一尊冰雕,眼中彌漫著徹頭徹尾的絕望!
“怎麼了?”
“龍歡!”
好一會兒,龍琪才吐出兩個字。
“他怎麼了?”楊小玉倒抽了口冷氣。一種不祥馬上襲擊到她。
“他回不來了。”龍琪說。
“他不是跟小方走了嗎?”
龍琪搖頭。
“你別急,咱們現在隻有找到方隊長才能弄清事情的前因後果。我這就給他打電話。”
小方的手機沒人接,電話打到單位,他還沒去。
楊小玉心裏那種恐懼鬼影一樣驀然間膨脹直至無窮大──
小方推開臥室的門,陸薇果然在。在床上,躺著。
這套房子是局裏分給他的,也是他準備結婚用的,但他很少回來,平常工作忙,為圖方便就一直住在單位宿舍,倒是陸薇一有空就來,像燕子銜泥一樣一點一滴地打扮和修飾著這個小家。這裏的沙發、床、電視、窗簾等等都是她親手挑選的,她在這裏投注了她最大的熱情,這種熱情甚至比給生她養她的那個娘家還多。所以小方一想到她出事後可能去的地方,就想到了這裏。──陸薇她已經把這裏當成了自己的家,物質的、靈魂的。
小方輕柔地坐在她身邊,把她抱在懷裏,可即使是再溫暖的懷抱,又怎麼能彌合曾經的傷害。可此時此刻他又能說什麼,他隻能喃喃道:“對不起,對不起,是我不好。”
小方的心裏這時除了歉疚和痛楚和對陸薇的憐惜,還有對自己的恨,他快恨死了自己了,他怎麼可以讓她出這種事!
所謂“白龍魚服”,就算是龍,披上魚鱗就是魚,很容易給釣鉤傷著。這一點,他沒想到。恐怕陸薇自己也想不到。她身邊的笑臉太多了。
“對不起!”
是啊,他太對不起她了。
陸薇除了有點嬌氣外,應該說是個很可愛的姑娘,7年前還是高中生的她暑假去北京旅遊,認識了正在警官大學上學的小方,於此便開始了她甜蜜的愛情之旅。她追著他,可以說是纏著他,叫他陪她逛街,陪她看電影,陪她去郊外旅遊,起初,小方有點煩,後來慢慢地,覺得這姑娘蠻不錯的,心腸好,熱心,尤其是她對他的那份關心,就像一個……小母親,雖然她的年齡沒有他大。而且跟她在一起特別輕鬆、特別快樂。畢業分配時,他就順著她的要求來到這個市,他們的關係似乎也就“定型”了。小方是刑警,工作很忙,有時十天半個月見不上一麵,陸薇對此從無怨言。
陸薇對他的這種深情,讓刑警隊的小夥子們羨慕,他們的女朋友可沒陸薇這麼通情達理。
就這樣一個女孩子,怎麼會出這種事?而他,還是一個堂堂的刑警隊長。
他對她說:“我們結婚吧,我們現在就去登記,等我的這個案子結束了,咱們就舉行婚禮,你不是喜歡熱鬧嗎?咱們就請好多客人,把你以前所有的同事統統請來,還有你爸爸的同事,你哥哥的同事,我的同事,咱們找一家很大的酒店,擺上一百桌酒席。你不是喜歡婚紗嗎?你一直說上海的衣服好,咱們明天就去上海,我現在就去訂機票……”
小方喃喃自語般地說著、說著,眼淚落下來,他明白龍琪昨晚為什麼對他和扈平說那番話了,她實際上的聽眾其實隻有一個,那就是他小方,扈平隻是她為了避嫌特意叫來作陪的。──11月1日她回過家,她見到過陸薇,昨晚陸星給她的那張照片讓她明白了一個事實,大概也就是在那一瞬間,她作了一個決定。於是她很隱晦地為他提起莊美容的婚事,希望他能作出一個“合適”的選擇。
她是女人,所以她知道陸薇這時最需要的是什麼。
小方終於明白了她的用心,事到如今,他也隻能──跟陸薇結婚!
責任也好,補償也好,要給陸薇療傷,也隻有這副狗皮膏藥了。他覺得自己欠了她的。欠了債,就得還。
“我們婚後,去海南好嗎?不,咱們的大海也不比海南的差,我們去西北,你不是喜歡敦煌的沙漠嗎?我們那裏搭一個帳篷,看大漠孤煙,看長河落日……咱們還要去草原,看那裏碧草萬頃的壯美風光
,聽說晚上那裏的星星特別美,像風鈴一樣,能發出清脆的聲音,我陪你看好嗎?”
唉!這都是龍琪和遊自力曾經擁有過的,小方此時卻不由自主地拷貝出來,他的心底,與龍琪有關的才是他難以割舍的……這種情況下的承諾,是不是真的?但不論真假,他都已經決定了,他要娶陸薇了。
“我去找他。”楊小玉披上外衣,就要出門,電話鈴響了,正是小方,“你在哪裏?什麼?你要結婚?跟誰?啊?是我聽錯還是你瘋了?你知不知道……”
楊小玉手中的話筒被龍琪拿了過去,她聽著他在那邊說:“我要結婚了,馬上,我先帶她去領結婚證,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