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離上班還有半個小時,董事會的成員約好了似地齊刷刷地站到了會議廳。大約在20分鍾以前,他們都聽到一個小道消息──龍琪昨夜被刺。為什麼?
不知道!
這些董事們大眼瞪小眼,但誰也不肯多話,隻是互相交換著神秘的眼神。這一幫人的確是最先富起來的那一批,個個不是省油的燈。當年被龍琪“收編”以後,隨著公司業務的步步壯大,有好些識時務的自認為跟不上時代的都回家作了安樂富家翁,除了公司有什麼重大決策以外,一概謝決外事活動。種花養鳥抱狗狗養尊處優之間慢慢地竟變成了佛座前的青燈──悠悠溫焰,長明不熄。
但如果公司一旦生變,又將如何?
青燈也會燃起烈火。而且不是當年的野火,是具備一定法力的三昧真火。
十幾年來龍琪憑她的能力漸漸將這些人納入軌道,讓他們的財力能力穩穩地朝著一個良好的方向運行不悖。換句話,她就是天罡石,她萬一有個不測,龍琪大廈將搖搖欲墜。
她不能出事,董事們沒有人相信她會出事,她得在。
扈平穿過大廳又來到後園,一路上平靜安好,各部門的侍應生都各司其職秩序井然,客人們也很安詳,喝早茶的、吃早餐的、在花園裏散步的。沒有一絲一毫的異味。
隻有那些董事們,他們不知從哪兒聽來的“閑話”。
但扈平知道,那決不是閑話,昨晚的血腥並未散去──喬煙眉墮身大海,龍歡遇害,還有龍琪……
他來這裏的兩個目的他一樣也沒做到!他步履沉重地推門進了總裁辦公室。楊小玉在龍琪平日坐的那個位子上正襟危坐。
“你的董事們都在會議廳門口紮堆,這樣不好,謠言會長了腿一樣地傳開。”
“我知道。”楊小玉說。
“這就需要你趕快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我會的。”楊小玉看看對麵牆上的石英鍾,“你吃飯了嗎?”
扈平搖頭。
“這樣吧扈兄,你跟我一起去參加這個董事會。”
“不行,這是你集團的內部事務。”扈平曉得其中的利害。
“你就權當是我的秘書吧,我現在可是代理總裁。”
“你認為這樣會有‘效果’嗎?”
“最起碼可以給我壯壯膽,你走南闖北見得多,若我說錯了,你提醒我一下替我和和稀泥。我這不是第一次嘛。”楊小玉笑一笑,“我希望這是最後一次。”
最後一次!
──誰也想不到,這話居然一語成讖。
扈平想一想說:“好吧。”
8點整,會議廳的大門緩緩打開,清晨的陽光強烈地照射進來,楊小玉逆光而立,她穿著一身黑色的套裝,短發刷得一根根豎起來,雙目炯炯有神。
她咳嗽一聲,秀麗的鳳目四下一掃,慢慢走進來,坐在龍琪的席位上。她身後的扈平坐在她左手的位置。董事們有點不知所措。
楊小玉微微一笑,她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開始開會。”
會議開始了,楊小玉眼觀鼻鼻觀心一言不發,剩下個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不知今天的會所為何來。
“楊秘書……今天咱們有什麼大事要決定嗎?”枯坐一陣後,一位董事耐不住了。
“沒有。”楊小玉很幹脆。
“那為什麼要開這個會?”
“為什麼?”楊小玉笑著目光一放,將在座各位的表情瀏覽一遍,“這個會不是你們集體的意願嗎?不是諸位一大早就在這裏‘逼宮’嗎?怎麼樣,你們有什麼要說的?”
逼宮!
這個詞用得簡直太絕了,連扈平都有點兒佩服。董事們果然有些坐不住了。
“這個──”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頭子說,“我們沒別的意思,絕對沒有,隻是聽了一點兒傳聞。”
“什麼傳聞這麼厲害,能把諸位統統集中到這裏,平常開會商量點兒什麼事,諸位不是還得我們三顧茅蘆去請嗎?”
一個五短身材滿臉橫肉的董事受不得楊小玉這夾槍帶棒,站起來道,“楊秘書,直說了吧,半個小時前我們聽到同一個消息,說咱們老板她……遇刺了。”
楊小玉臉色一變,怒道:“你罵我?”
那董事一愣,“這話怎麼說?”
“我是老板的保鏢,你說她遇刺,而我卻好好的,你不是明擺著罵我失職嗎?”
“這……”那五短身材的董事心一橫,“那為什麼現在沒見到她,而是由你來開這個會?”
楊小玉一笑,“我會給你一個合理的解釋。”
她回頭對扈平說:“扈秘書,把總裁的委托書拿出來。你給大家夥兒念念。”
扈秘書馬上從文件夾中拿出一份有蓋章和署名的文件,大聲念道:“這兩天因心情不好不想上班,公司一切事務由楊小玉暫理。龍琪。”
這算什麼?董事們麵麵相覷。
“哎,楊秘書,這──”一個董事欲刨根問底。
楊小玉指著他,“楊總──”她特意強調那個“總”字。她現在是代理總裁。
“好,那就楊總吧,我還是不明白。”那董事十分纏人。
“有些事你不需要明白,你跟大家一樣,隻要有錢賺就行了,是不是?”
這話等於是點到了靈穴──隻要自家一畝三分地上收成豐厚,衣食無憂,你管他皇帝由誰作?
眾位董事在似懂非懂似開竅未開竅之間,楊小玉已逕直而去。
“看不出你還有這一手,指東打西。”回到總裁辦,扈平為楊小玉倒了杯咖啡。
“人都是一樣,看不懂的畫,叫名畫,聽不懂的音樂稱為名曲,讀不懂的小說,叫名著,弄不懂的道理,叫哲理,至於根本就不能穿著見人的衣服呢?那叫時裝……”
聽她這樣說著,扈平笑了,這大概就是皇帝新裝的另一種存在吧?沒人承認自己無知,所以越是無知的東西便越能趁虛而入走上大雅之堂。
楊小玉又接著說道:“……我這呢,叫說不清的真相,那叫神秘。中國人就喜歡神秘,越神秘就越崇拜。這其實是跟龍老板學的。她──”
說到這裏,楊小玉突然沉默了。
扈平看著她,“撐下去吧,現在就看你的了。”
“我知道。”楊小玉說。
陸星在總台問值班經理,“你們公關部的何蘇琳何部長上班了嗎?”
對麵牆上一個巨形的石英鍾時針指向8點整。
值班經理先微笑,“是的,何部長她已經到了,估計現在正在換工作製服,您請5分鍾後去她辦公室。預約了嗎?”
“10天前就約好了。”
10天前,陸星找過龍琪,說要租用酒店的大廳作一場時裝秀,全名叫作“名人時裝慈善秀”。這場秀與眾不同的地方是,走秀者請的不是當紅明星也不是一線模特,而是市裏所有科級以上的行政官員和國營及私營企業的老板及電視台報社的名編名記名主持。真可謂人才風liu彙萃一堂。
而更出彩的是,這場時裝秀其實應該叫作“婚紗秀”才對。是陸星獨辟溪徑想出來的絕招──將中國各個朝代即唐、宋、元、明、清及近代現代的結婚禮服還有歐洲中世紀的宮廷盛裝統統搬上T型台,豪華熱鬧又新鮮,還十分貼合到場嘉賓的身份。陸星對此特意解釋說,人一輩子一般情況下隻有一次穿婚紗的機會,現在能多穿一次,何樂而不為!
這年頭傳媒發達,看明星容易,看自己的父母官及財雄一方的大款們上台穿上古今中外的服裝秀一場,那才稀罕呢。所以盡管門票500元一張,但早在一個月前就賣出去了。
當然,這種時裝秀,也隻有陸星這種長袖善舞的人才能撐得起。而且他也明說了,這場時裝秀所有的收入,將無償地捐給山區的希望工程。有了如此輝煌的光環,誰還不打破腦袋往裏鑽呢?再說了,這樣一個上層聚會,是不是也意味著某一種契機呢?
於是,收到請柬的人,興奮不已,能在自己角色之外客串一回模特,也蠻有意思。
這樣,時裝秀還未開始,就已贏了大半。現在,幾乎全市的人都在議論這件事。
何蘇琳這邊呢,早就準備上了,能一次性地來如此多的達官貴人,對酒店是一個最好的宣傳機會,作為公關部長,她當然全力以赴。所以不到8點,她就坐在辦公室了。
她前腳步進門,陸星後腳就跟進來,這次場麵大,他處處親力親為,不敢有一點疏忽。
捧上香茶後,陸星未語先微笑,“要不……我們改天?”
何蘇琳笑了,“為什麼?陸局那邊準備還不充分?”
“不不不,我是怕你們……”陸星試探著說。
“我們沒問題,這類活動我們辦多了。”何蘇琳微笑著,“走秀的大廳我們已經布置好了,全是按您的要求再參照行家的意見來的,一會兒我陪您去看看。”
“不,我是說,你們這裏沒什麼事發生?”
“陸局聽到什麼小話兒了不是?要有,不妨跟我先說說。好防微杜漸。”
“沒有沒有。”陸星矢口否認。
“那……我們就談正事吧。剛才說到大廳的布置,我現在就陪陸局去看一下。”
陸星大笑,“不必不必,對你們酒店我一向放心,至於一些細節問題,比如節目單呀什麼的,你跟我的秘書敲定就行了,我信你。其實我這次來是專門邀請你們總裁,希望她也能上台走兩場秀,那將為這次活動增色不少。我跟她提過的,隻是沒有得到她明確的答複。”
“這個?”何蘇琳微笑著轉了轉手中的茶杯,“她現在不在酒店,不如這樣吧,我先替她答應下來。”
“你?”陸星有些意外,“可以嗎?”
何蘇琳微笑,“隻要是對公司有利的,總裁一向不會拒絕。她不是個獨斷專行的人,很能聽進下邊的意見。”
“是嗎?”陸星的眼神耐人尋味,“她真的能出場嗎?”
“能與不能,晚上就知道了。”何蘇琳也意味深長地。
“那……我就隻當她答應了。”陸星說。
何蘇琳微笑,盯住他的手,他手腕上似乎有被燒灼過的痕跡,“您的胳膊受傷了嗎?”
“沒有啊。”陸星詫異,“此話怎講?”
何蘇琳垂下眼簾,慢慢地說:“你的臉色不太好。”
“沒睡好吧。”陸星說。
“那是,陸局您總是很忙。”何蘇琳似乎不經意地,“對了,今晚的安全工作……”
“這個你放心,我已經安排好了市刑警隊的人,他們負責今晚的一切安全。”
“噢,能這樣就十全十美了。”何蘇琳說,“來的全是大人物,我們酒店的保安怕不夠。”
“我也不希望再出事。”陸星說。
“再出事?”何蘇琳盯著對方的眼睛,“這之前,有誰出過事嗎?”
“噢,”陸星意識到自己的口誤,卻也沒解釋,“那,再見。”他匆匆告辭。
何蘇琳盯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幾分鍾後,楊小玉進來。
“今天晚上絕對不能出岔子。來的都是名流顯貴。”
何蘇琳點頭,“不要緊的。”
“不過──”她又沉思著說,“隻怕──”
怕什麼呢?楊小玉看著這位年輕的女孩子,知道此人胸中有丘壑,便想聽聽她的見解,她卻什麼也沒說。
楊小玉想了想,“我一會兒把汪寒洋招回來,應該就沒事了。”
這回輪到何蘇琳略有詫異──汪寒洋?
陸星在停車場找到自己車,發現妹妹陸薇不在車上,他繞到酒店廣場前的噴泉邊,見妹妹正在那裏盯著四濺的水花發呆。
“你怎麼在這裏?不是說好一會兒去找你的方隊長嗎?”一夜之間,陸薇又瘦了很多,陸星看著他這個妹妹。
“我們不用去找他了,他就在這裏。”陸薇看著高高的大廈。
“他在?”陸星不信。
“他一定在,我感覺得到。”陸薇很肯定。“而且他一定會出來,出來找我。”
陸星迷糊了,他不知說什麼好,他自打一出生就縱橫馳騁,憑他的才氣、憑他的背景,他從來沒有像今天這一刻這樣茫然,替別人茫然。
情之為物,就是如此令人茫然的嗎?
陸星搖了搖頭,他再將這些天的事梳理一遍,覺得有些話還是說出來比較好,人不可能迷茫一輩子,總有醒的時候。他咳嗽了一聲,“你真的肯定要嫁給這位方隊長?”
陸薇點頭。
“我希望你再考慮一下。”
“我考慮過了。也考慮好了。”
“那,聽我的話,最後再考慮一次。”
陸薇很敏感,“你不讚成我結婚?”
“我讚成你結婚,但希望你嫁對人。”
“你覺得小方他不好嗎?”
“他好,他不光是個好情人,更是個好丈夫,某些地方,甚至比我還好。可問題在於……”陸星這次總算是肯承認小方有比他好的地方了。
“問題在於什麼?”
“聽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好嗎?”
“好吧。”陸薇點頭。
陸星說:“有一個男人,是個很成功的作家,也是個出了名了孝子,有一年他母親過生日,他想他媽媽要什麼有什麼,不如送她一件特別的禮物吧。於是他在一家寵物店找到一隻鸚鵡,這隻鸚鵡會說三個國家的語言,還會唱15首流行歌曲。這位作家兼孝子就花了5000美元買下這隻能幹的鳥兒並委托速遞公司郵寄給自己的母親。過了幾天,他打電話給母親,問媽媽對自己的那份禮物感覺如何,他母親在那邊咂咂嘴唇說:親愛的,味道好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