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陽光雖然明媚暖和,可空氣裏仍透著一絲乍暖還寒的冰凍感。窗外的江水已經破了冰,波光粼粼,碧波蕩漾。江邊的垂柳也悄悄染上了一點兒新鮮的綠色,這世界又充滿了生機。我就站在你最喜歡的窗前的位置,望著你曾滿心向往的一片春色。竹溪,春天來了,你看到了嗎?
你曾經對我說其實你很討厭春天,特別是那種濕冷的感覺。就是穿著大衣打著傘可手指還是會凍僵,坐在屋子裏要穿棉襪子腳才不會生凍瘡的感覺。你還說可是你又是喜歡春天的,因為你喜歡嫩嫩的綠色,因為春天過後就是美好的夏天。你說你喜歡這扇落地窗,可是眼前的隆冬景色太單調了,等春天來就好了。
可是春天來了,你卻走了。
其實我從來都沒有跟你說過,我也不喜歡春天,因為就在一個陰雨連綿又濕又凍的夜晚,我的母親去世了,那年我才十二歲。我始終記得母親的身體被送去火葬場時的樣子,灰白的臉色麵無表情,她穿著醫院的病號服,頭發都沒有梳理整齊。可那時候的我太小,什麼都做不了,隻能眼睜睜看著母親以一個這樣慘淡的扮相離開人間。許多年後,當我第一次遇到你,帶你去火葬場送別你的朋友的時候,我才意識到悔恨,為什麼當時我沒有給我的母親梳洗打扮一下呢?
那天你說你要和過去的你告別,那句話深深地震驚了我。
我不知道你有著什麼樣的過去,但是誰又沒有過去呢?我一直憎恨我的過去,我想方設法地想要與我的過去擺脫關係,可我卻始終沒有勇氣與過去的我告別。
你總說你特別喜歡我的淡然與從容,你說你也想要像我一樣活得超凡脫俗,我又何嚐不迷戀我們第二次見麵時你坐在街邊明豔的笑容。可是你不知道,我的這份淡然之下,其實隱藏著多少忍耐與無助。我其實沒有你想的一樣偉大,我隻是個鬱鬱寡歡的凡人。
從我記事起,我的名字就一直與另一個人連在一起。程孟樵會背的唐詩比程池多,程孟樵彈鋼琴的指法比程池好。程孟樵越長越好看了,簡直和他爸爸爺爺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程池倒長得越來越像他那個不靠譜兒老爸了。程孟樵數學考試拿了滿分,程孟樵被英語外教誇獎了,程孟樵這孩子一看將來就是個有出息的好孩子,程池怎麼就比堂哥差那麼多?程池這孩子怎麼連個話都不會說?程池這孩子隻怕將來和他爸一樣。
十二歲以前的我一直覺得世界是灰色的,我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和我的堂哥做對比,然後在他茁壯成長的光芒下默默當影子。母親去世之後我曾想過自殺,因為生無可戀。可就在母親去世的兩周之後,我爸就帶著程茵回家了。那時的程茵隻有七歲,那麼瘦那麼小的一個小人兒,躲在我爸身後,偷偷露出一隻小眼睛打量我。我爸告訴我,這是我的妹妹,我的親人。
起初我對她很冷淡,因為她的媽媽害得我媽媽痛不欲生。可是總有人比我還厭惡她,那一天她被奶奶的扇子抽得手臂通紅,哭著跑到我身邊,又不敢靠近,隻是伸出一隻全是傷痕的小手拉了拉我的衣袖,弱弱地喊了一聲:“哥哥。”我忽然不恨她了,因為她本來就沒有錯。她是我的親人,我應該保護她。所以我必須變強大,我要保護我的妹妹。
所以我把自己武裝起來,像個大人一樣。我的力量太弱小了,我不能和他們硬碰硬,所以我隻能用柔軟的笑容將自己包裹起來。因為我母親跟我說,如果想要別人對你和善,你就必須比對方更和善。所以我還是程家那個沒出息的老二,我還是襯托程孟樵高大形象的基石,但程家人對我的態度卻漸漸好了起來。於是我成了程家那個老實巴交的老二,比爸爸老實的乖兒子。
我很滿意自己的定位,我用我的方式努力著,我知道總有一天我會做出讓他們驚訝的大事出來,讓他們知道程家不隻有個老大程孟樵,還有個更厲害的程二。我固執地以為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我用我的方式努力地保護著我的妹妹,卻絲毫未曾發現事情早已經朝著我不能預知的方向發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