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天,趕快起床,我們要趕火車了!”
在朦朧中,我感到一雙大手隔了一層被在拍打我的肩膀。
睡夢中的我被爸爸叫醒了。
“我還想再睡會兒。”我慵懶地揉了揉眼皮,心有不甘地說。
“我剛才不是跟你說了嗎”,伴著飯桌挪動的聲音,爸爸帶著略顯急躁的語氣說,“我們要趕火車,你不是很想去大連嗎?”
“我做了個夢,夢見我騎在海豚上,正高興呢,就被你給叫醒了。”我的話裏透著一股抱怨。
“大連就有海”,爸爸說,“說不定你能在那兒看見海豚呢。”
我這個孩子很好哄,把什麼都當真,一聽爸爸這麼說,我就變乖了。我踹開被子,打了一個哈欠,同時懶洋洋地抻了抻兩隻胳膊,然後慢慢起身。在爸爸的幫助下,我穿好了衣服,等著吃早飯。
不一會兒,在廚房忙活的媽媽和姐姐就端著碗筷進屋了,爸爸幫她們倆把東西分別擺在了桌上。
早飯很簡單,就是粥和饅頭就著鹹菜,我還不怎麼會使筷子,索性就用勺子吃。
“媽,藍天都快5歲了,怎麼還穿開襠褲?”姐姐嘴裏含著粥,話說的有些含混不清。
“藍梅說的對,又不是一兩歲。”爸爸特意瞄了瞄我的褲子,顯然他也很讚同姐姐的意見。
“可他就是愛穿呀,都這麼大了也不嫌丟人!”媽媽咽下一口饅頭,瞪了我一眼。
“我說小弟呀,你就別穿了”,姐姐勸我說,“褲子上還開了個窟窿,小風吹進去,******不涼嗎?”
聽了姐姐的話,爸媽都嗬嗬嗬地笑了。爸爸接著開玩笑說:“重要的還不是這個,我最擔心的是,他穿開襠褲出去玩兒,一條狗出現在他麵前,看見他的******垂下來,它會不會撲上去咬呢?”
爸爸說完,姐姐笑的差點沒把粥給噴出來。
“別嚇唬孩子了,趕緊吃飯吧”,媽媽用胳膊肘碰了一下爸爸。
“那還是換了吧。”我平時是最怕狗的,聽爸爸這麼說,他真是有些害怕了。
沒辦法,小孩就是好嚇唬。
吃完早飯,媽媽從衣櫃裏給我找了一條不帶窟窿的褲子穿上,那條不合時宜的開襠褲就像垃圾一樣被她毫不猶豫地扔進了櫃子裏。
“媽,我看你還是別把開襠褲放衣櫃裏了,扔了它算了,沒人穿了。”姐姐提議道。
“幹嘛扔呀”,爸爸不同意,“留著做紀念吧,那可是曆史的見證呀,等藍天長大了,給他看看,好讓他知道自己的成長軌跡。”
“哼,就你詭計多”。媽媽含著笑意白了爸爸一眼,“好好好,那就留著。”
快到趕火車的時間了。上午9點左右,爸媽和姐姐就提起行李出發了,媽媽一手提著一隻鼓鼓囊囊的大塑料袋,一手緊緊牽著我,仿佛一鬆手,我就會飛走似的。姐姐大了,不用特殊照顧,她手裏也拎著一隻袋子,和提著行李箱的爸爸並排走著。我跟其他同齡的孩子不一樣,我有一個比自己大6歲的姐姐,當時快上小學四年級了,她鵝蛋臉,皮膚很白,長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一條粗粗的大辮子一直垂到腰部。
臨行前,爸媽還跟對麵屋的楊叔夫妻倆告了別,囑咐他們平時照顧一下廚房,別的就不用管了。
當時老百姓的居住條件不是很好,在一個中等城市裏平房還占著很大比例,就算住樓房,大多數也是並戶,就是一個單元裏同時住兩家甚至三家,共用一個廚房、一間廁所。我家從很早起就住樓房了,表麵上看起來挺風光,但一直到我這一代,卻依然是住在擁擠的並戶裏。但有一點我家算是幸福,那就是我們有兩間臥室,這對當時很多住並戶的家庭來說都是奢望。
那年代路況也差,家門口的那條路還是條土路,車一過就會揚起灰塵。交通工具方麵,出租車是稀缺的,公共汽車也不多,這就導致每回坐車都十分擁擠。家人拎著大包小裹好不容易才擠上了公共汽車,可誰知麻煩事兒又來了,由於車上摩肩接踵,我被擠得哇哇大哭,快透不過氣來的爸媽和姐姐還得哄著我,安撫我別哭了。
到火車站了。
到大連得一天一夜,可爸爸沒買上臥鋪票,一家人隻能坐硬邦邦的硬座來熬上一宿了。
搭載我們的火車是綠皮的,車廂壁厚厚的,我還以為是水泥做的。“這得糊多少泥巴呀?”我心裏想著。
旅客很多,車廂的行李架上大包小包塞得滿滿當當,我有點兒害怕了,這火車一動,架子上的行李會不會嘩啦嘩啦地砸下來呢?
這是我第一次坐火車,第一次離家出遠門,也是第一次看到一個場合裏有這麼多的人。人們的衣著打扮都是很簡樸、很單調的,沒有穿花花綠綠的,女人燙個發,男人穿個西服上衣就算時髦的了。
隨著汽笛聲的響起,火車緩緩開動,開始駛離家鄉,後來速度越來越快,車輪發出的“哢噠,哢噠”的聲音聽來真是一種有節拍的音樂節奏。窗外的建築和樹木仿佛也裝上了輪子,隻不過是向後飛逝著。
車窗上方的電風扇正在左右搖晃著,吹出的陣陣涼風多少緩解著車廂裏的悶熱。車上的廣播裏先是飄出了一段旋律,有的人跟著哼唱;接著又傳出了兩個人說話的聲音,有人聽著聽著就哈哈笑了起來。
“爸,這是相聲嗎?”我一臉好奇地問。
“是啊”,爸爸就坐在我的正對麵,聽到我的問題他回答說,“挺有意思的,不是嗎?”
“不好笑”,我的回答有些不屑。
“嗬嗬,那是你還聽不懂,等你長大了再聽,到時候你就會跟著樂了。”爸爸說。
“噢。”我像是若有所思似的點了點頭。
“兒子,你餓不?”緊挨著我坐的媽媽,用滿是關心的語氣問道。座位前的小桌子上放著一隻敞口的塑料袋,裏麵有麵包和西紅柿等食物。
“不餓。”
“嗯,那就待會兒吃吧。”
姐姐坐在爸爸一旁,她靠著車窗,一隻手托著下巴,正出神看著車窗外的景色,她在想什麼呢?
火車在向前行進,而旅客你一言我一語的閑聊也一刻沒停歇。
“這時間過的也太快了”,一個手裏拿著“大哥大”,穿灰色西裝的旅客感歎著說,“眼瞅著就要到90年了,記得80年那年我開了餐館,想起來就跟昨天似的。”
這時很多人都扭過頭來瞅了這個手持“大哥大”的人一眼,那些眼神看起來都很異樣,有人嘴裏還發出“切”的一聲,仿佛在說:“你顯擺什麼呀?”
“爸,那人手裏的東西咱家能買嗎?”我問。
“那可是身份的象征”,接著爸爸搖了搖頭,“咱家可買不起,太貴了,就連萬元戶也買不起。”
“什麼是萬元戶?”我在爸爸的話中又捕捉到了一個興趣點,把剛才還感興趣的“大哥大”拋到了腦後。
“就是家裏有一萬塊錢的人。”爸爸笑著說。
“那咱家有一萬塊錢嗎?”我突然又把問題拐到了自家,在滿滿一車廂的人裏公然提出了一個很是敏感的話題。
麵對我的口無遮攔,爸爸笑而不答,媽媽瞪了我一眼,同時豎起食指抵在唇間,示意我不要亂問。正出神欣賞窗外景色的姐姐,思緒也被我冒失的問話拉回到了現實當中,她把腦袋轉向我,小聲提醒著我說:“機密,機密!”
看著爸媽和姐姐的態度,我不得不收起了好奇心。
沒過多久,那個炫富的家夥起身上廁所,周圍的人趁他不在,就開始七嘴八舌地議論他,嘲諷他:“臭顯擺個什麼呀,也不怕被打劫!”
“他應該不怕,看看他手上的大磚頭(大哥大)沒有?平時打電話,談生意,幹仗的時候就是武器,那家夥削到誰腦袋上,腦袋準開花!”
…………
爸爸是個謹慎低調的人,不喜歡亂嚼老婆舌,他沒有參與到眾人的議論當中。
夜幕降臨了,除了遠處零星閃爍的燈火,外麵一片漆黑,仿佛是火車駛入了一個永遠沒有盡頭的隧道裏一樣。車窗外萬籟俱寂,此時最響亮的動靜就是火車的車輪聲了,很多旅客陸續入睡,原本喧囂的車廂裏安靜了下來。
晚上氣溫低,媽媽怕我著涼,就在我身上披了一件毯子,“謝謝媽媽”,我頭枕在媽媽的肩上,慢慢地睡著了。
我一直睡到天亮,此時車廂裏又恢複了生機,離大連也是越來越近了。奶奶去世時,舅爺舅奶曾來過我家吊唁,但以後就再也沒有機會見麵。那時候我還沒出生,姐姐也不過才一兩歲大。
“舅爺就是奶奶的弟弟吧?”我問姐姐。
“對呀”,姐姐回答說。
舅爺和舅奶的身體還好嗎?生活怎麼樣?隨著離終點越來越近,我們一家對舅爺舅奶的好奇和關心也愈發強烈了。
到了,到了。一天一宿,坐硬座真是有些疲憊了。
大連火車站的形狀四四方方的,大概是那種“火柴盒”型建築,感覺沒有家鄉帶尖頂的火車站漂亮。
家人拖著行李出了站口,開始環視周圍的人群,聽爸爸說,舅爺要親自來迎接。
可問題是,舅爺在那兒呢?出站的人很多,視線受到了很大的影響。我們等了好一會兒,還是沒看到舅爺的人影。
就在全家有些著急的時候,一個老頭笑眯眯地從後麵拍了拍爸爸的後背。爸爸猛回過頭一看,頓時兩眼放光,一陣驚喜,“舅”!爸爸伸出雙臂抱了抱那個老人,仿佛是盼到了救星一樣。
“等很久了吧”?
“嗬嗬,沒有,沒有,剛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