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徹夜燈火通明。
神色嚴峻的宮女們不停進進出出,有條不紊地將一盆接一盆的血水端出來,換成清水又重新端進去。
女子無休止的呻吟與慘叫回蕩在鴉雀無聲的院子裏。
百裏浚負著手,焦灼地來回踱步,幾次走到門前,卻被緊閉的門扇阻住了腳步。
以太醫院令程知為首的數十名太醫,此刻正嚴陣以待地候在院中,隨時準備應對突發狀況的發生。
都說女人生產是一種遊走於生死間的煎熬。
可惜大部分男人沒辦法對這種煎熬和疼痛感同身受,所以才會把女人的生育說得那麼輕鬆和想當然。
百裏浚聽著不絕於耳的那些慘叫,隻覺得聲聲含血。
他簡直無法想象,這樣撕心裂肺的聲音,居然出自慕芸萱那弱小的身體。
她一定很痛。
她說過,她最怕的三樣東西,一個是疼,一個是等,還有一個是苦。
其實,她表麵看著那麼堅強精明,內裏卻也比誰都簡單。
這一刻,她會有多麼需要他。然而他除了在這裏袖手旁觀地幹著急,什麼也不能為她做!
越想越心急如焚,就在他幾乎要衝進去的當口,房門吱呀打開,滿手是血的穩婆站在門邊,驚恐不已地大喊:“不好了,娘娘難產了!”
空氣登時凝著,仿若有一盆冷水從天而降,將百裏浚從頭淋到了腳,他喉頭發緊,沉聲問:“怎麼回事?”
“娘娘胎位不正,近段時間又過度耗神,悲結於心,導致血貧氣弱,用不上力,這都已經三個時辰了,孩子的頭還沒露出來,再這麼下去,很可能母子二人都保不住了!”
高空上仿佛有一道冷電淩厲地劈開沉沉夜色,震得整個大地轟然作響。
被黑暗包裹的宮城詭異幽森,四周燈火幻化成一片朦朧的水波,不斷浮蕩出細密的漣漪。
百裏浚浸在光波之中,腦中混沌一片,任何時候都泰山崩於前而不改神色的他,此刻臉色白透,魂不附體一般茫然失神。
身後太醫們急忙圍作一圈,小聲地商量起來。其他人則個個低著頭噤若寒蟬,大氣都不敢出。
對策還沒商量出來,屋內又是一聲慘烈的呻吟,最後一個尾音若折翼的飛鳥,狠狠墜落,瞬間便沒了聲息。
百裏浚猛然驚醒,眸光悠悠沉下去,仿若風暴來臨前的無垠大海,怒濤橫飛,激浪翻湧,幾乎要將人吞沒。
“整個太醫院的太醫,連個對策都想不出嗎?現在立刻給我想出救治的辦法!否則萱兒若有任何差錯,我唯你們是問!”
被他的暴怒駭住的太醫們加快了討論的速度,很快的,程知作為代表站了出來,恭首走到百裏浚麵前,頓了頓,方道:“啟稟太子,太子妃情況的確十分危急,微臣等能力有限,可做的不多,隻能勉力一試,但還要太子爺做個決定,若是真的到了萬不得已的地步,您是選擇保大人還是保孩子?”
“保大人!”
百裏浚毫不猶豫地脫口而出,卻突有一道清音插了進來:“保孩子!
眾人循聲望去,卻見房門再次打開,墨蘭身姿筆挺,神情端肅地步出,俯首在百裏浚麵前一福,直起身後,目視前方,振振有聲道:“娘娘有命,請各位太醫不計代價保住小皇子。”
“你在胡說什麼!”百裏浚怒極大吼,額頭青筋突突暴起。
墨蘭低眉斂目,在百裏浚的目光逼迫下仍舊麵不改色地告知他:“這是小姐本人的意思。小姐在昏厥之前,特別將奴婢叫到床前,交代說無論如何必須保住孩子,爺若不信,大可召屋中伺候的人詢問,看看奴婢是否有半句假話。”
其實百裏浚不必問也知道。
這是她的性子,也是她會說出的話。
可也正因為知道,他才會更氣。
一方麵是氣她的自作主張,一方麵也是清楚她這是太愛他,太愛他們的孩子,所以才會這麼堅決,而他,麵對她的堅決,除了心痛,沒有任何辦法。
百裏浚麵色刷一下變得鐵青,拳頭攥於袖中,久久說不出話來。
墨蘭斂下目中悲色,深吸口氣恢複沉著模樣,重又望向那些怔怔愣住的太醫,聽上去細弱的聲音卻自帶一股與年齡不相稱的鎮定冷靜:“娘娘原話,這個孩子既是太子爺的長子,更是嫡子,若有半點閃失,包括程院令,你們所有人提頭來見就是。”語氣淡淡,幾乎無甚殺傷力,卻讓一眾品級不低的太醫們齊刷刷埋深了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