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道光二十四年也就是西曆1844年的夏天,湖南醴陵縣城,兩位衙役沿熱鬧的街道走來,一一叮囑商鋪店主:“今天兩江總督陶大人要到醴陵來,劉大人吩咐,務必仔細灑掃,保持內外清潔雅觀。若有違令,關鋪封店,決不寬容。”幾家商鋪已經忙碌起來,打掃門頭,擦拭門窗。
縣衙內也是一片忙碌。衙役仆從們按分工或灑掃庭院,或整理桌案,或修剪花木。知縣一邊走出簽押房,一邊吩咐他的長隨:“走,跟我到驛館看看去。”
知縣從早晨忙到現在,連擦把汗的工夫也沒有。按說兩江總督管江蘇、江西和安徽,管不著他這湖南的官,何必如此著急?話不能這麼說。說起陶澍,當朝哪個不知,他是嘉慶道光兩朝的名臣,在兩江任上辦理鹽務、漕運、水利,樣樣辦得漂亮,官聲極好。特別是他手裏出了不少有才能的官,比如虎門銷煙的林則徐就在他手下幹過江蘇布政使,虧他極力推薦才一路升遷上去的。陶澎陶大人是現任的兩江總督,是湖南安化人。前些日子到江西閱兵,特請旨回家看看。從江西過來,當然要走醴陵,醴陵這位劉知縣並不是擅長鑽營的人,相反倒是有幾分書生氣,因為敬仰陶澍,是心甘情願忙得天昏地暗。
驛館就在城東門內,大凡過境官員,多是在此食宿。驛館因為經常接待往來官員,收拾得十分利索,劉知縣大可放心。他特意請人寫了幾幅對聯,向陶總督表示歡迎,劉知縣一幅幅看過這些對子,搖著頭說:“門上的勉強一些也就罷了,這正堂上的對子,無論如何要精致些才是。”客廳的對子已經掛起來了,劉知縣並不滿意。他在屋裏踱來踱去,轉了好幾圈,最後下決心說:“走,跟我到書院見左山長去。”
醴陵縣城北靖興山腰建有淥江書院,山長是湘陰人,姓左名宗棠,字季高,為人高傲,不太理會人,但卻很有才氣。劉知縣開始很不喜歡這個人,但交往幾次,覺得此人天文地理農學都懂,並非一般腐儒可比。淥江書院很窮,薪酬微薄,時常找不到合適的先生。前任撫台大人推薦左宗棠來當山長,離家幾百裏,掙幾十兩銀子,但左宗棠似乎並不太在意,教的非常認真,每天日落時就將大門下鎖,檢查學生功課,每月初一十五都要進行小考,成績差的本月膏火銀就被扣去,獎給好學生。教了不到一年,學子們大有長進。劉縣令起初是佩服他的才學,現在更佩服他的人品了。
長隨緊跟在知縣屁股後麵,說:“一個窮山長,何勞大人親自去,我去傳他一聲到衙門來見大人就是。”
知縣反問:“你以為你請得動他?”
長隨無話可說,他當然請不動。
劉知縣親自來到書院,左宗棠正在講書,顯然已經看到知縣大人了,但卻依然視若無人,繼續講他的書。劉知縣的長隨看不下去了,要去招呼一聲,知縣說算了吧,看看這院子裏的竹子不是很好?足足看了一刻鍾,左宗棠才出來了,好象才看到似的說:“哎呀,知縣大人到了,失敬,失敬。”嘴裏說著失敬,眼皮子卻疲踏著,並無多少敬意。
劉知縣說:“季高老弟,幫幫忙吧。”
左宗棠一攤雙手說:“我一個窮山長,哪能幫上知縣大人的忙。”
劉知縣把來意說了,左宗棠說:“噢,是要拍總督大人的馬屁。這種事情我本是極不願做的,可是這位陶總督官聲還可以,而且經世致用的學問也好,我這裏有一套《經世文編》就是他編撰的,受益匪淺呢。陶大人的馬屁值得一拍,我就幫你一把。來呀,紙筆侍侯。”
屋裏隻有三人,所謂紙筆侍侯當然是吆喝知縣和他的長隨。知縣哪有為一個山長侍侯筆墨的道理,即便是知縣的長隨,也一百個不情願。劉知縣說:“給左山長侍侯筆墨。”
長隨沒辦法,隻好去磨墨、鋪紙。左宗棠說:“這拍馬屁的文章,也不是那麼容易做的。你要一下拍到他的心上,拍到他最得意處,要讓人一眼就看出是拍的張三而不是李四。否則,隻堆砌放之四海皆通的諛詞,那就俗不可耐,了無趣味。我估計,你請人寫的那些對子,大多是這路貨色。”左宗棠一邊說,已經運筆寫起來。上聯是:春殿語從容,廿載家山,印心室在。下聯是:大江流日夜,八州子弟,翹首公歸。劉知縣連叫好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