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事與願違,三等功和黨員的身份並不能馬上改變周飛地命運,老父親沒日沒夜地奔波了三四個月花了幾千元錢後,老淚縱橫地拉著周飛的手說:“兒啊,還是去街道福利廠吧?總比在家捏泥巴強”。
那個年代,戶口是可以當作商品公開買賣的,不同地是,一般的商品可以討價還價,而戶口卻不能。也算是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一大特色吧。那些望子成龍的老農們怎麼也想不到,世界變化太快,當年花血汗錢買來地紅本本,不久後竟然一文不值,甚至不得不將世代耕耘地薄地交還國家。這些沒有工作也沒有土地的年輕人,一夜之間成了城市的邊緣人,遊蕩在城市與鄉村之間,感歎著社會的不公,醞釀著一個又一個罪惡地念頭。
周飛很無奈,卻又不得不向這樣的現實低頭,他隻能感歎老天的不公與自己的無能。不過有時候靜下心來仔細想想,周飛又覺得自己起碼比身邊的那些農村戶口的戰友要強,畢竟不用去修理地球了。在猶豫了幾天後,周飛終於還是雄糾糾氣昂昂地去了福利廠報到。
周飛的到來對這小小福利廠造成地衝擊,不啻一個外星人四仰八叉地掉到地球上。包括瘸子廠長在內的十來號人,都遠遠地看著不願上前,最後,還是送周飛過來的鎮民政辦的一個工作人員將周飛引進了髒亂不堪的會議室裏。
見麵會上,兩邊亂哄哄地坐了二三十個工人,估計一個廠的全到齊了。坐在周飛一側的廠長一言不發,低著頭緊鎖眉頭。民政辦的工作人員,早就不見了蹤影。周飛看到這個場景心涼了一大半,從未有過的緊張讓他支支吾吾了半天,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講了些什麼。一群殘疾人和老大媽在緊張而又不耐煩地聽完周飛的“演講”後,像似串通好了一般,劈頭蓋臉地就對周飛好一頓悉落:“沒病沒災地,身上的零部件一樣不缺……年紀輕輕地,還當了這麼多年兵……回來跟我們搶飯吃,也不怕醜……”
五月份的天,外麵大雨滂沱,周飛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走出那個廠門,然後又是怎樣一路狂奔了十多裏路回到家的。那天晚上,他第一次衝著惶恐不安地站在身邊的親生父母一陣狂吼,然後衝進自己的房間蒙著腦袋不吃不喝睡了兩天兩夜!屋外,母親的淚水也流了兩天兩夜。那是怎樣的一種痛徹心肺地屈辱和無助?多年以後,周飛每每跟朋友們和自己的員工談起那時那刻,都禁不住哽咽。
周飛家鄉的小鎮是一個媒炭和黃金資源特別豐富的地方,卻是全地區最窮的鄉鎮。鎮長書記們坐著豪華轎車,心安理得地將一塊塊肥肉拱手讓給外地人,自己跟著後麵喝湯。自家的老百姓卻有很多一年吃不上一斤肉的,一群民辦教師年年都為發工資的事鬧騰,就差沒有驚動黨中央了。遍布山間地頭的小煤窯和選金廠幾乎全是江浙和福建一帶的外地人在開采,這裏的老百姓卻樂得十年一套衣,長年累月佝著身子一張黑臉地上地下的扒煤掙活命錢,那些數錢數到兩手抽筋的外地人誌得意滿,被當地百姓惹急了,時常還會鄙夷地來上一句:“你們這些煤呆子,隻有下井挖煤的命!”
小煤窯使周飛失去了很多遠親近鄰,小時候,周飛每年總有幾次在非年非節的日子裏冷不丁聽到遠遠近近的傳來劈劈啪啪地炮竹聲和隨之而來的哭喊聲,大多時候,母親總是拉著欲飛奔過去看熱鬧的周飛歎息道:“哎,這家人往後地日子該怎麼過哦……”那時候,周飛並不覺得那些外地人有多可恨,反而盼望著多聽到些鞭炮聲,這樣就有機會跟著父母去好吃好喝一頓了。
周飛到了讀了幾年書不再滿山遍野地流著鼻涕瘋跑的時候,就常常一個人靠在自家的院牆上,從早到晚不厭其煩地一個一個地數著從小煤窯開出來,又從家門口呼嘯而過的那些白的黑的紅的花的小汽車,然後氣喘籲籲地跑到山後麵找幾個小夥伴吹牛:“我今天又看到一百駕烏龜殼,長大後我要把村子裏所有的煤窯全部買下來,掙的錢全部買烏龜殼!”最後他還打著手勢劃了一個“W”的造型說:“就買這種,裏麵可以坐五個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