剃頭的活兒越來越不好幹了。還真不完全是那家晚報信口雌黃帶來的後果。事實上,這家每期發行量不過十來萬份的報紙在偌大的北京城,影響力非常有限。
否則,身在京城有著讀書看報習慣的馬稚婷,沒有理由看不到。她要是知道了,肯定早就一個電話打給了杜超。
生意不好,一是因為到了冬天,北風那個吹,天寒地凍的,民工也不願意一動不動地坐在戶外;二是接近年關,加上天氣的原因,新開的工地少,民工返鄉的多。
還有件更讓人鬱悶的事,這事多半都是那家晚報惹得禍。那個報道後沒到半個月,北京城一家夥多了好些夾著工具箱穿梭在各工地之間的理發匠。有老北京,也有外地人,反正越來越多人瞄上了這個可以解決溫飽問題的商機。
如此一來,原來兩個人一天十多個小時沒閑著的,如今,一天得跑五六個工地,累累巴巴掙個七八十塊錢。減除房租水電,車馬費再加上吃飯抽煙,基本上就是日日光了。
天生樂觀的老範,也漸漸變得愁容滿麵。兄弟兩個人有時一天也說不上十句話,每天機械地按時出門,回到出租屋吃頓熱乎的麵條,躺到床上便呼呼大睡。
日子仿佛沒有一點盼頭,兩兄弟當初的那點激情開始慢慢地消逝。兩個人都在小心翼翼地維護著內心深處地那點自尊,他們都知道這種堅持沒有太大的價值,僅僅是為了有個溫暖的地方棲身,再不用為了一日三餐犯愁。不可能發得了發財,哪怕是過上小康的生活。
臘月二十四,小年夜,老天陰沉沉地,像似要下場大雪,室外零下十度。兄弟二人忘了是什麼日子,依舊出門,轉了一天竟然隻接了兩個顧客,其中一個還是往工地上送開水的老鍋爐工,理完了給了他們張百元大鈔,結果沒零錢找,還欠著帳。
比平日早了兩個多小時收工,回到出租屋時,天剛剛黑下來。趙子軍默默地準備生爐子煮麵條,老範百無聊賴地靠在門邊。外麵突然“劈劈叭叭”地響起了鞭炮聲,趙子軍愣了一下,抬起頭來,兄弟倆麵麵相睽。
老範突然縱聲大笑,趙子軍也跟著樂了起來。
“走吧,咱們?”老範說道。
趙子軍放下爐門,頭一甩:“走!”
“吃點什麼呐?”老範跟在趙子軍的身後問道。
“爆肚、驢打滾、夾肉饃、紅燒肉、鴨脖子、幹鍋大腸、四喜丸子……”趙子軍一邊咽著口水,一邊飛快地報出一串菜名。
老範開懷大笑:“得,今天晚上誰也別想攔著我們,什麼最貴吃什麼!”
這天晚上,兄弟倆喝醉了,一人一瓶二鍋頭,喝得幹幹淨淨。兩個人互相攙扶著,一路高歌,晃晃悠悠地往著出租房相反的方向行去。
“兄弟,我想回家!”酒勁上來的老範,靠在胡同口的配電箱上幹嘔,他已經吐了足足有十分鍾。
趙子軍輕輕地拍著老範的後背,愣愣地看著遠處幾個一邊放著“二踢腳”一邊追逐嘻鬧的孩童。喝醉了的趙子軍,頭腦無比清醒,比任何時候都清醒。老範已經說了不下十次要回家,他知道這個表麵上看起來沒心沒肺,在他麵前裝得無比堅強的男人,喝醉了真情流露,是真得想家了!
他自己又何嚐不是呢?前兩天他還給家裏打了電話,說自己在這邊一切安好,還當了保安隊長。老剃頭匠一反常態,高興得在電話那頭笑得像一隻老水鴨。
這個時候,家裏人已經酒足飯飽,開始圍在一起打麻將了吧?哥哥談了個外縣的女朋友,聽說又賢惠又能幹,不知道今天晚上會不會也在自己家裏。他很想再去打個電話,可是這個電話不能打,一打電話肯定得哭出來。
恍然間,他又想起了另外幾個兄弟,兩年了,他們還好嗎?杜超應該提幹了,雷霆這小子估計正摟著女朋友在總隊機關的單身宿舍裏幸福得像花兒一樣。
隻有江猛,同在一個城市的江猛,看起來比自己還要淒慘,這段時間一定要去看看他了。六年前他們四個人一起去當兵,如今咫尺天涯、天上人間,隻有自己落到個“破帽遮顏過鬧市”的境地……
趙子軍吸吸鼻子,他記得自己至從當了兵以後,就不曾流過眼淚。他不敢將思緒定格太久,淚眼婆娑地拖起了爛醉如泥的老範,還要繼續趕路。家在另外一個方向,轉過身子就是了,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趙子軍幾乎將老範扛回了出租屋。老範賴在門外不進去,一個勁地叫趙子軍去買煙花。
“小孩,快過來,叫爸爸!”老範衝著不遠處幾個放炮的小孩吼道。
一個穿著羽絨服的小胖墩,扔過來一隻點著的“二踢腳”聲音宏亮地叫道:“臭民工,滾你姥姥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