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兵裝飾”與北京萬象大廈正式簽署租賃合約前的頭一天晚上,趙子軍平生第一次和老範紅了臉。
老範此前的一個多月時間裏,領著公司的幾個業務員一直呆在河北的一個縣城追討工程款,最後隻結了不到一半的貨款再加上一張欠款的白條。細算下來,這個工程他們淨虧損了將近一百萬元。如果不是老範在情急之下,攔住了縣長的座駕,這一次,他們就得徹底破產。
將公司搬到高檔一點的寫字樓也是老範的主意,趙子軍起初是竭力反對的。老範覺得經過兩年的打拚,業務上一直順水順風,是時候裝點一下門麵,提高公司形象了。但他沒想到,這個趙子軍竟然找了一個一年租金高達三十多萬元,麵積超過兩百平米的辦公室,即使簡單地裝飾一下,再添置一點辦公設備,至少也得一次性花去五十萬。這對一個正式注冊才一年多,淨資產不過區區兩三百萬元的小公司來說,簡直就是玩兒自焚。
如果這一次的工程款順利地全部收回,老範即使再心痛,也許也就默認了。可現在,公司已經瀕臨破產的邊緣,還有好幾個小項目正在施工,幾十個民工都張著嘴等飯吃,自己的總經理卻火上澆油,一點兒財務觀念都沒有,總能不讓他火冒三丈?
趙子軍靜靜地聽老範發完了飆,拿著合同晃了晃說道:“付款方式我們明天再找他們談,三個月付一次應該問題不大。但找辦公室是在你的授意之下,並且我之前已經和你通過氣了。那個大廈裏雲集了北京城幾乎所有值得我們學習的裝飾公司,不是隨便就可以租給一些不三不四的小公司。這一間剛剛空了出來,我可是費了老大勁,求爺爺告奶奶才說服了物業公司租給我們。搬到那裏,並不是你說的得瑟,更不是為了去享受,近水樓台,可以學別人的管理之道,哪裏找這麼好的地方?就算是交學費,我也覺得值!”
老範的情緒還沒有穩定下來,拍著桌子說道:“不要老扯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你把會計叫來,看看我們帳麵上還有多少錢經得起這麼折騰的?對!是我讓你去找辦公室的,可是我們能承受的底線是一年十來萬,十來萬我們照樣可以租一個像樣的地方!”
趙子軍依舊平聲靜氣地說道:“你應該知道我的個性,要不不做,要不一步到位!我知道虧損了這麼多你心裏不好受,但對我們來講,這未必就是壞事。這件事情更讓我認清了一個道理,那就是店小被人欺!這個業務是我們舔著人家的屁股求來的,而且當初簽的就是不平等的合約,從一開始就受製於人,你沒意識到,我也沒有意識到,這就是我們成長中要付出的代價!”
老範低頭不語。趙子軍繼續說道:“你比我更深切地感受到,不管從技術、管理、售後服務,還是從公司規模上,我們都沒法跟那些一線的裝飾公司比。像我們這樣的裝修遊擊隊,一個北京城能找出成百上千家。想要立足、想要從千軍萬馬中脫穎而出,就要舍得投入!所以,我們就要想辦法跟那些大公司擠在一起。不僅如此,我還要和你商量,加大對人才的投入,找一些設計人才。咱們一直都在委托別人設計,把這一行中最有價值的環節拱手讓給了別人,這是我心裏永遠的痛!”
老範一臉沉重:“你說的都有道理,這個道理你知道我也懂。可是我們就隻有那一點兒家底,不管我們的理想和誌氣有多麼的遠大,公司最終還是要靠業務來支撐。錢要用在刀刃上,錢折騰完了,我們靠什麼去購置材料?拿什麼去交保證金?還有那麼多的農民工兄弟,你想讓他們都站到國貿大廈上去喝西北風?等這口勁緩過來,家底厚實了,你有本事把中南海租下來,我也沒有意見!”
趙子軍:“公司轉型勢在必行,我已經想好了,就是公司現在財務上沒有遇到這麼大的困難,我也會說服你慢慢地把重心放在設計上。單純的做裝修工程,不僅投入大,收益小,而且要冒很大的風險。但是,做裝飾設計就不一樣了,投入很少,但附加值很高,抓住設計這一點,就等於扼住了整個行業的命脈。工程我們還可以做,那是我們賴以生存的根基,但完全可以外包外發,我們隻要把好質量關,不僅小投入幹大活,還能有效地轉嫁一些經營風險。另外,這段時間我跟幾家商家銀行也接洽過了,像我們這樣業績良好的,有潛力的小公司,隻要運作得當,就可以貸到經營資金。公司能搬到萬象大廈,就是實力的體現,對銀行授信有很大的幫助。還有一個途徑,就是做民間融資,這一塊,我正在研究法規,也可以試一試。”
老範沉默良久才搖搖頭說道:“那麼,你真是吃了秤鉈鐵了心地要這麼幹了?我心裏還是覺得不踏實。”
“範哥,咱們這幾年不容易,兩年前,恐怕殺了你我都不會想到咱們兄弟有資本敢這麼玩兒。套用一句俗話,人生難得幾回搏。你我都是想幹大事的人,不要因為有了一點小小的成就反而束縛了自己的手腳!大不了從頭再來,重新操起剃頭的家什,還能餓著我們?”趙子軍笑咪咪地說道。
老範沒再堅持,接過趙子軍手中的租賃合同走向了自己的房間。這個晚上,兩兄弟徹夜難眠。
趙子軍的每一句話都激蕩在老範的耳畔,這個原本比趙子軍更膽大、更敢做敢為的退役老兵,幾乎被那上百萬元未收回的工程款徹底擊潰。如果不是趙子軍竭力勸說他放棄,老範幾乎已經作好了與那個無良老板拚命的打算。趙子軍沒有責備他,反而在他麵前鋪陳了一副更美好的畫卷,這讓他激動得無法入眠。
趙子軍睡不著,恰恰與老範相反,他並不是因為自己的慷慨陳詞說服了老範,他是真得心痛那一百萬工程款。如果自己不保持清醒的頭腦,甚至叫唆老範一定要把錢收回來,以老範的脾氣,搞不好會綁著炸藥和債主同歸於盡。因為那個工程就是老範自己接的,讓他擦幹屁股也是天經地義的事。
現在老範這邊穩定了,趙子軍要思考如何才能收回那一百萬,有了這個錢作保障,今天所說的一切都將事半功倍。
淩晨三點多,趙子軍嚐試著拔通了雷霆的手機。他本來不想把這些煩心的事情告訴自己的兄弟,但這件事情他覺得也許他們能幫到自己,雖然這麼做,可能會使兩個兄弟違反部隊的紀律。
一年半前,他和雷霆、杜超聯係上後,雷霆和杜超幾乎每次來北京都會去找他,但每次都匆匆忙忙。他覺得自己和兩個兄弟好像活在兩個不同的世界裏,除了吃飯和回憶一起當兵的歲月,很少會聊到彼此的處境。他現在的生活,是兩個生在軍營中的兄弟永遠都讀不懂的。
雷霆看到來電顯示,第一感覺就是趙子軍出事了!這天晚上,兄弟二人一直聊到了天亮。第二天,雷霆找到了杜超,將事情的原委說了一遍。杜超轉身就去找了大隊長駱敏,駱敏覺得這件事情非同小可,作為自己的老部下,這種忙當仁不讓的要去幫。
趙子軍第二天帶著合同和公司的證件第一次回到了自己闊別多年的部隊。駱敏在確認趙子軍的公司沒有違規操作後,當場給副總隊長徐楊勇當了電話。徐楊勇在電話那頭勃然大怒,讓駱敏陪同趙子軍又趕到了總隊……。
半個月後,趙子軍拿到了一張九十八萬元的承兌彙票,這一天趙子軍和老範相擁而泣。兄弟二人一合計,在北京城郊一口氣買了二十頭肥豬,一車拉到了“戰狼”大隊。
徐楊勇看著一卡車鮮活生猛的豬仰天大笑:“老子當了三十多年兵,送走的老兵至少有兩個師,要是每個老兵都送二十頭豬來,咱就成了這個世上最大的土財主!”
公司業務重點轉移後,和兩個年輕的退伍兵當初預想的相去甚遠,設計並沒有給他們帶來暴利,甚至失去了營收的最基本保障,經營很快舉步維堅。
問題的結點不僅是公司太年輕,很難招到高端的設計人才,最重要的是公司的資質,根本沒有資格參與重大項目的公開招標。隻能靠一些零散的,對裝修設計要求不高的個人客戶來勉強維持公司的收支平衡。
趙子軍曾經另辟蹊徑,跳出了北京的圈子,親自去了南方的深圳與廣州,希望在北京以外的城市招攬一些專業人才。但這些人開出了令人瞠目結舌的薪酬,動則數十萬甚至上百萬,隻能讓他知難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