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超,在西藏的每一天裏,我都被這裏的兄弟們感動著。他們有著這世間最樸實而又最偉大的理想,他們有著比喜瑪拉雅山還寬闊的胸懷,他們是這個世界上最懂得愛的一群人。比起他們,我就是一顆最渺小的塵埃。從他們這裏,我懂得了什麼才是無私,什麼才是大愛!我在他們的身上,看到了你,我親愛的人的影子。我錯了,我徹底地錯了,一個隻懂得自憐的人,是不值得人去愛的。我正在為自己當初的無知而羞愧難當,又在慶幸自己在這片聖潔之地及時得到了一次靈魂的滌蕩。親愛的超,我不該攔著你去追尋自己的夢想,你飛吧,盡情地去飛!我會陪著你、陪著你一輩子、陪著你直到天荒地老……”
馬稚婷幾乎是在不知不覺中度過了六個小時漫長的旅途。到了兵站,已經是下午三點多鍾了。兵們知道這幾天是補給的日子,早就守在兵站外望眼欲穿。看到卡車駛來的時候,兵們像一群天真的孩子,呼嘯著衝了過來。他們抱著士官將他壓著了身下,甚至還想把這個大家夥拋到空中。
但他們看到美麗的女少校時,又都像一群矜持的少女一樣,安靜了下來。互相推搡著,不好意思上前。
那天晚上,馬稚婷吃著窖藏在兵站地下數十米的土豆和剛剛補給來的新鮮肉蛋,又蹦又跳,一口氣給兵們唱了十多首歌,用相機記錄下了一張張年輕而飽經滄桑地麵孔。
馬稚婷是這個兵站曆史上第二個來訪的女軍人。好多年前,曾經有一個女文藝兵,來過山上,見過她的官兵們已經全部退役了。她和兵們的合影,就掛在兵站的牆上。這個女文藝兵,如今已經成了總政歌舞團的著名演員,馬稚婷正是在采訪她的時候,知道了這段曆史,才萌生了要來西藏,要來這個兵站的念頭。
第二天早上回來的時候,兵們依依不舍地將他們送出了好幾裏地。馬稚婷一個一個地,緊緊地擁抱著這些可愛的兵們,然後流著淚踏上了卡車。
“怎麼樣?舍不得離開這裏吧?”回去的路上,士官同誌問道。
“嗯!”淚眼婆裟的馬稚婷還沉浸在激動中。
士官搞怪地順手拿起車上的抹布,遞給馬稚婷說道:“來,少校同誌,擦幹你的淚水。不要因為你的情緒,影響到了我。”
“討厭!”馬稚婷伸手打掉士官手上的抹布。
士官兩手緊緊地抓著方向盤,全神貫注地轉過一道至少有四十五度的坡路,駛上了一段相對寬敞的路後,長舒一口氣,笑嗬嗬地說道:“記得我那天跟你說過的話嗎?他們純真而興奮的表情,比這裏任何的風景都感人!”
“是啊!”馬稚婷點頭說道:“你給我上了一堂精采的理論課,他們給我上了一堂震撼的實景課。我是一個完美主義者,喜歡美化一切事務,很偏執,也很容易被感動。來這裏之前,我常常在想,長年生活在雪山之顛,守著日落日出,一覽無餘地俯瞰著這個世界,該是多麼輕鬆愜意的生活啊。可是當我真正來到這裏的時候,才明白活著需要多大的勇氣!”
“你一定會牽掛這裏一輩子的,我敢保證。”士官像似在自言自語,馬稚婷卻聽得真真切切。
上山容易,下山難。昨天的天氣好,車行時右邊臨山,車子又是幾乎一直往上開,而且馬稚婷的心情特好,一直在看著窗外的風景,所以她並沒有感覺到這條路有多凶險。
回來時就不一樣了,馬稚婷隻要側目就可以看到右邊緊臨深淵。一夜之間,昨天車子走過的路都上了凍,縱使這個技術超群的士官把車子開得無比謹慎,但仍舊是險象環生。即使車輪上綁上了防滑鏈,煞一次車照樣能滑出去幾米開外。
馬稚婷初始還覺得挺刺激,但路越來越難走,她在不自覺中雙手死死抓住了車門上方的扶手,一顆心懸在半空中,開始緊張得大氣都不敢出。好幾次車子在突然減速和轉彎的時候,她都差點兒尖叫出聲。這時候,她才深刻地體會到,什麼叫著生死時速。
士官早就用眼睛的餘光看出了少校的緊張,很想打趣,但職業習慣,讓他無法輕鬆下來。這個時候,稍一走神,都將造成難以挽回的嚴重後果。他從來沒有這麼緊張過,這麼多年來他無數次走過這條路。坦白講,今天的路況並不惡劣,但這一次竟然鬼使神差地變得緊張起來。
誰曾想到,在離基地不到二十公裏,幾乎可以看見基地那灰紅色營地,道路已經變得讓他無比舒坦的時候,悲劇發生了。
這是個不容易發生雪崩的季節和幾乎不可能發生雪崩的地方。但四級士官卻清晰地聽到了右邊雪山上傳來的“嘎吱嘎吱”的聲音,沒有人比他更熟悉這個令人膽顫心驚的聲音,他根本不用判斷就知道意味著什麼。士官已經將油門踩到了最底,可是,一切都來不及了……
在突如其來的天災麵前,生命總是顯得那麼微不足道。稚婷驚恐地看著窗外滾落的雪塊,絕望地閉上了她那雙美麗的眼睛。幾乎就在一瞬間,鋪天蓋地的雪流就將他們卷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
兵們瘋了似的用工具、用雙手瘋狂地刨著雪。他們不相信昨天還巧笑嫣然的女少校就這樣離他們而去,更不相信那個在死神麵前從不屈服的悍兵會被小小的雪崩嚇倒。他們刨啊刨、刨啊刨,聲嘶力竭地呼喚著自己的戰友……。
車子就埋在雪下不到三米的地方,那裏離雪崩的邊緣隻有短短不足百米。兵們第三天刨出車子的時候,卡車並沒有嚴重變形,兩個烈士的身體都完好無損。
四級士官在被雪埋的一瞬間,身體向右撲去,壓在馬稚婷的身上。馬稚婷安詳地躺在士官的身下,一雙秀目靜靜地閉著,手裏緊緊地抱著相機……。
藏族上校雙膝跪地,他的臉上沒有淚水,隻有悲愴。他在深深地自責,深深地後悔著,如果他堅持不讓馬稚婷去,悲劇就不可能會發生。
如果卡車再往前行幾十米,如果馬稚婷不那麼深情地一個一個擁抱著她的兄弟們;如果兵們再能挽留他們哪怕十分鍾,如果……。
蒼茫的雪原在午後陽光的照射下,放出耀眼的光芒。馬頭琴的聲音低沉委婉,和著藏族牧民那悠長的歌聲,遠遠傳來,靜靜地飄蕩在雪域的上空……。
這一天,離馬稚婷二十七周歲生日,還有整整十天。原本,這個生日她是可以和心愛的哥哥、摯愛的男友或者親愛的戰友們一起快樂地度過,她可以像一個公主一樣,盡情地享受著他們的祝福和嗬護。
“親愛的超,如果哪一天我在這裏不幸犧牲了,請把我葬在這片土地上。讓我陪伴著聖潔的雪蓮花,一起守望日升日落……”杜超靜靜地捧著馬稚婷寫給她的最後一封信,默默地眺望著遠處的雪山。
“稚婷,你親口答應過我,要做我的新娘,為什麼不遵守自己的諾言?就是為了懲罰我的傲慢與無知麼?我錯了,求求你不要這麼殘忍,求求你回到我的身邊。你太傻了,傻得帶走了我的夢想、帶走了我所有的快樂,帶走了我的一切、一切……”杜超手捧鮮豔地玫瑰,站在馬稚婷的墓前喃喃地念叨。
身後的馬嘯楊,淚流滿麵地在生日蛋糕上插滿了二十七根蠟燭,反複哼唱著:“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握著我的手,跟我一起唱這首生日快樂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