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華終於十五歲,行及笄之禮後進法元寺齋戒沐浴,受洗禮三天方可進宮,彼時的她已被冠以天下第一美人的稱號,而他進法元寺方二十年整,以虔誠赤子之心,成為法元寺最年輕的主持。
一入宮門深似海,尤其是蓮華未入宮就風頭太剩,太子的東宮之中早已先立了側妃,蓮家在朝野樹敵太多,多的是想置蓮華於死地的人,那天夜裏寒風凜冽,月色被掩藏在晦暗的烏雲之中,劍的寒氣在夜色裏劃出一道道血紅的光芒,原本安逸神聖的法元寺刹那之間成了血海戰場。
精兵和刺客廝殺成了一團,關在門外兵刃相見的金屬聲不絕於耳,利刃帶過皮膚噴發出濃烈新鮮的血腥味不斷傳了進來,蓮華從未遭遇如此變故,她一直是溫室裏培育起來的花朵,她想她大約今天就會死在這裏,她是害怕的,侍女四散逃開,命懸一線她到底是無可依靠的。
生死那麼一刻,房門驀地被打開,在一片血光之中,未明的臉出現在她麵前,他依舊波瀾不驚地從容,領著一群護衛軍愷愷而來,一路兵刃,他的道袍上都沾滿了血,不知是別人還是她的,他將她護得周密,小心翼翼,蓮華忽然想起當年被他如珍寶般護在懷裏的貓,想起十歲那年他亮晶晶的眼睛看著她,感覺這世上所有肮髒和黑暗都玷汙不了他分毫。
精兵護送她們躲到塔樓已經隻剩下一半,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拖延時間,等待精兵到來。
他護送她入塔樓,將她藏至藏經閣最深的一個暗格裏,漆黑的閣樓之中,隻能聽到他低沉如水的嗓音,“援軍到之前,你千萬不要出來。”手中多了一串圓圓的佛珠,他安慰道:“怕的話就拿著佛珠默念一下心經,心境就會平和很多。”
蓮華是怕死的,很怕很怕,她揪著未明咬著唇,明明都害怕到輕輕顫抖起來,卻始終強忍著不敢表現出一絲的怯懦出來,她是蓮家的女兒,她日是要叱吒後宮的人物,怎能在此露了怯,她從齒間吐出話來:“我不怕。”
她的發上覆了一隻手,她想她一定是怕到極點,才會聽到他語氣裏帶著些許不可聞的心疼:“害怕就說出來,哭出來,隻有我在此,無妨。”
她聲音終於帶著幾分哽咽,“可是我不會念心經。”
“那你想到什麼,就禱告什麼,佛祖會保佑我們的。”
他的手始終緊握住她,給她無盡的支持和依靠。後來的後來,她每個絕望撐不下去的日子裏,滿腦子都會回憶起他握著她的手,那麼寬大,那麼溫和。
他將把佛珠給她,其實是有了赴死的覺悟,刺客將最後一個護衛兵殺完衝進來的時候,他一人出去拖延時間。
她低估了刺客的狠辣,對未明逼問她的下落時,每問一句不答,便生生敲碎他的一根指骨。
她的眼睛看不見任何的光亮,他隱忍不住的痛哼還是一聲聲傳到她的耳裏撞擊她的心房,那天晚上她一遍又一遍地向佛祖禱告,佛珠在她手中轉了一圈又一圈,用力到纖薄的指尖都磨出了血,佛祖終於聽到了她的祈禱,援軍終於及時趕到。
蓮華哭著衝下了閣樓,可迎接她的是天子擔憂的容顏,未明已被抬下去救治,蓮華甚至沒來得及見他將佛珠還給他就被帶回了宮裏,她聽說,那晚他被敲碎了五根指骨,右手五指形同擺設,已然廢了。
他斷的五指,到底是為她斷,還是為他身為住持的職責?
她到底是沒辦法問他,當日若是換了另一個人,他是不是也會這般護她。
那日蓮華哭倒在皇帝懷中,那般無助與纖弱,那本該是帝王欽點給自己兒臣的女子,他卻如同著了魔一般,罔顧倫常地將她接進自己的後宮之中,擇日封妃,舉國嘩然。
封妃盛典那天,她著如意鍛繡金絲錦衣,沿著鋪好的大紅宮毯緩緩上殿,流光步搖襯得她的臉異常嬌媚,朝臣百官皆在眼前,然她心心念念皆是宮外的未明,如此敏感的骨眼之上,她不能派任何人去探聽任何的消息,隻能在而後皇帝論賞法元寺護駕有功之時,淡淡地提了句,“能護得本宮安然也乃法元寺之幸,隻是聽說住持似乎斷了指骨。”她說得雲淡風輕,未能讓人窺見她分毫情緒,正如她將對他的那份不可碰觸的情感,也一並塵封在了淡漠的麵具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