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兜售
地府和人間非常相似，這是我觀察出來的結論。
這兩天發生的事又一次印證了我的觀點。據說是上級主管部門要派代表來視察“往生判別司”的工作。
於是司內除了高級主管之外，所有人都手忙腳亂地查漏補缺，整理卷宗，交接工作，安排接待。
足足忙碌了三天，換來的是上級主管的一紙嘉獎。
這類麵子工程我在學校讀書的時候可沒少見，說起來是見怪不怪。不過司內的人事部倒是熱心地組織了一次慶功宴——全司出動下館子公款吃喝。
哦，我一直忘了說。地府對飲食的取向倒是和人間差不多，這裏的人喜歡的依然是大魚大肉，而不是什麼爛肉、腐肉、臭肉。真是謝天謝地！
不過有一點地府和人間不同。在這裏，下館子是很少能碰上一次的稀罕事，所以那天大家都瘋得厲害。即使是那位外形俊美得不像話、內心冷漠得像冰山的專務先生也興致高昂。
在酒桌上他主動找我搭話。
“你是不是問過我，為什麼挑你做助理？”
這事我本來已經忘得七七八八，他不提還好，一提起來我立即來了精神。
“是啊，是啊！到底是為什麼呢？”
專務一口氣喝幹了杯子裏的酒，然後睫毛閃閃地用略帶戲謔的口吻對我說：“因為你是所有人裏麵最快接受自己已經死了這個事實的人。”
事實就是這樣……我的“幸運”不是因為我善良、我聰慧、我美麗，而是因為我的神經足夠大條，或者說足夠遲鈍或者白癡。
真是夠殘酷！夠幻滅啊！慶功的心情一下子就飛走了。
也許是因為情緒低落吧，我突然想起了最近新錄下的一則故事。故事和臨終體驗有點關係，他是這麼說的……
我爺爺去世的時候，還不到60歲，很年輕。爺爺的死因是心髒病。這個故事就發生在他去世前最後一次從昏迷中蘇醒的時候。
當時是半夜三點，我爸爸在做陪護。那天晚上醫院很靜，大家都睡得很熟。突然，爸爸在蒙蒙朧朧中聽到爺爺在叫：“不要！不要！你們走吧，走吧！我真的不要！”
爸爸一陣欣喜，還以為爺爺從二十多天的昏迷中醒來了，他立刻衝到爺爺的床頭，可奇怪得很，爺爺此時的神智很清醒，一點兒都沒有長期昏迷後的迷糊。更奇怪的是他一直指著門口，緊緊抓著爸爸的手說：“看！就是那兩個穿紅背心的！硬要我從他們帶來的箱子裏挑件衣服！”
爸爸順著爺爺的手看過去，什麼也沒看見。爸爸按了爺爺床頭的鈴，大聲地對爺爺說：“爸，你醒了嗎？認得我嗎？”
爺爺回過神，衝爸爸一指：“啊！你一說話，他們就走了，太好了！他們走了！”
爸爸莫名其妙地問：“誰走了？”
爺爺深深地吸了口氣，這時才顯出疲憊的神情，說：
“你不知道，剛才來了兩個穿紅背心的人，他們抬著一個大箱子，裏麵有很多漂亮的衣服。他們走到我麵前，一個勁地讓我選，我不要呀，我就叫他們走，他們不願意，就一直纏著我。直到我生氣了，大聲地叫，然後看見你走過來跟我說話，他們這才走了。喏！就是我剛才叫你看的那兩個人，現在走到隔壁去了！”
爸爸聽爺爺說得活靈活現，不像是犯迷糊，也是一愣：“人？什麼人？我剛剛什麼也沒看到啊！”
“你……”
爺爺正要說話，護士已經走進來了，正要查看爺爺的情況，隔壁病房突然也按響了鈴，護士見爺爺沒事，就到隔壁去了，不多會兒隔壁傳來了哭聲……
等護士再回到爺爺的病房的時候，就告訴爺爺說：“您老命好，隔壁跟您同一天進醫院的老太太，剛剛過世了！差不多就在您醒來的同時，突然就斷氣了……”
爺爺一聽，臉色煞白，不再開口了。
等護士走開，他對爸爸說：“我想明白了，剛剛是你救了我一命！那兩個穿紅背心的，是來帶我走的……他們讓我要的衣服，就是壽衣……如果，如果不是你叫醒了我……如果，如果我要了那裏麵的衣服，那麼，那麼……”
爸爸也吃了一驚，大聲說：
“爸，別胡說！”
“不……我知道……我看見了，看到他們到隔壁病房去了……隔壁的老太太，一定，一定是要了他們箱子裏的漂亮衣服……他們想帶我走，想……”
爺爺當時還很虛弱，也沒有堅持說服爸爸，隻是閉著眼睛呢喃……
不過，這件事情的發生一個星期後，爺爺還是去了。
我不知道他是否又看到了那兩個穿紅背心的人，是否這次他選了箱子中的漂亮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