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的閣樓上,阿力克懶洋洋的橫躺在我的腳邊,麵前放置著一張低矮的木桌,上麵有一個酒壺和兩個酒杯。
天刑坐在桌子的對麵的軟鹿皮墊上,沉默了很久,終於他先說話,“我們都變化很大。”
“人總是要變的。”我心中坎坷不安的在揣測他的來意。
“這幾年我們一直在尋找你。”他給自己倒了杯酒,慢慢地舉到嘴邊。
“找我做什麼,我已經不是當年的我了。”我冷淡的答道。
“嗨……”天刑長歎一聲,“我看到這個地方,再看見你的時候,就已經明白了。”
我繼續沉默著,我不知道他是如何找到我的,而且我最擔心的是他知道了我在福陵蘭做的事情,居然給一個波龐王朝的郡主當了走狗,他如果知道了一定會立刻和我翻臉,甚至會和我刀兵相見。
“我們這幾年仍然在繼續對抗波龐王朝,雖然規模和影響已經不能和我們那個時候同日而語,但是我們從來沒有放棄過。”天刑繼續說道。
“我們?”我問道。
“是的,現在隻剩下幾十個同生共死的弟兄了。他們也在附近,為了不引起人們注意,他們在離這十幾裏山林外休息。”
天刑的話語又打開我已經塵封的記憶,我刻意的在忘卻和逃避的過去,又象一本被翻動的書,一頁頁展現在我腦海中。
我現在隻能膚淺的想象他們的境遇,正如同我們幾年前一同做的一樣,一群懵懂未知的血性男兒,因為騎士的榮譽和理想,拒絕對手無寸鐵的村民開戰,而揭竿而起,最後聚集數萬名勇敢的熱血騎士與強大的波龐王朝正麵對抗,但是結果卻是,最勇敢的最先倒下,榮譽和理想卻在瞬間被腥風血雨的強大武力所擊潰。特別是在我們潰逃的時候,一路上卻被我們想保護和為之戰鬥的無知的村民舉報和圍堵,如同喪家之犬一樣流離失所,饑寒交迫和明槍暗箭同時摧殘著我們的意誌和軀體,雖然在那次對波龐王朝的叛亂中,我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的存在,和自己生命的責任以及一個騎士一直追求的榮譽,但是,我卻失去了很多其他的東西,我變成了一個孤獨者,喜歡的朋友,瞬間失去,喜歡的東西,不能擁有,渴望的生活,幾乎成為不可能。
從此以後,這個世界就顛倒了,你厭惡的,確實存在,你希望的,遙不可及,我在自己憎恨的不平等的世界中苟延殘喘,因為它的強大,至高無上的王權,為了自己卑微的生命,僅能乞憐求存,越堅強就越痛苦,越清醒就越被它無情的刀鋒傷害的越深。
特別是,麵對兩個最強大的敵人,一個是社會中存在的自己極度不滿的現實,另一個是無時不在的侵蝕自己內心崇高理想的自私,它會在每次受傷後使自己產生疑惑,開始衡量自己的得失,開始懷疑自己的作為,開始用最世俗的眼光評價自己的價值。
我被自己充滿自私的內心徹底的摧毀了,甚至開始憎恨以前為之奮鬥和保護的人們,我貢獻了我所有可憐的力量,可是最後卻被他們無情踐踏成一個一無所有的賤民,一個幾乎要靠乞討他們的施舍才能苟活的可憐蟲。而他們麵對剝削他們的,欺騙他們的,玩弄他們的,傷害他們的無情的主子,亞平寧大陸的統治者,擁有絕對王權的波龐王朝,搖尾奉承,極盡所能。
在幾年前,有一次為了抗拒波龐王朝執行沉重的人頭稅和土地稅,我們和克尼克絲郡的農民簽署聯盟協議,一起對抗波龐王朝,在我們正和波龐王朝的騎士團鏖戰之際,克尼克絲郡的農民卻以得到了波龐王朝的特赦以及免稅五年為理由,強行中斷和我們的同盟關係,拒絕給我們提供食物、馬匹以及容身之處,並且聲稱,他們從來沒有準備反抗過強大的波龐王朝,我們在前狼後虎的內憂外患麵前幾乎全軍覆沒,最後落的倉皇逃竄的下場。而克尼克絲郡的農民隨後也受到清剿,有接近數十萬克尼克絲郡人被吊死在各個廣場的中央,克尼克絲郡所有的大道兩旁掛滿了我們騎士團的頭顱和隨後被清剿的農民的頭顱。每到深夜,荒野中陰冷怨恨的哀鳴此起彼伏。而經過清理以後的克尼克絲郡,卻成為了波龐王朝未來數年中治安和稅務上繳最優秀的邦郡之一。
我曾經痛恨,世間居然還有如此不知好歹的人,如此容易無條件妥協的人,如此被愚弄不知道反抗的人,如此畏懼強權隻敢欺淩弱小的人,如此自私而目光短淺的人。
當然,滋長我自私之心,萌生倦意的還有曆史上最出名的十二月清教徒事件,清教徒是亞平寧大陸上一個由一個具有偉大胸懷的修女開創的教派,她的名字很奇特,就一個字:塵。她宣揚人們珍惜自我,如果每個人能做到珍惜自我,則世界會脫離痛苦和災難。每個入教的會友都先做到自省其身,愛教如己。
而清教最盛行的葉赫娜娜郡在當時居然做到了夜不閉戶,而且盜賊和妓女幾乎已經絕跡,這可是在世道最亂的被稱為波龐王朝的大動亂時代,這個時代,大部分農民失去土地,而大量貴族又窮兵黷武,而且還有我們黑暗騎士團的叛亂,而葉赫娜娜郡的清教徒簡直成為一個神話被流傳到四方。
如同在汙穢的池塘中流進了一股清澈的溪流,清教徒在短短的數年時間感化了不計其數的民眾,並且給所有災難中的人們一絲希望,在一切都和平的氣氛下,塵的影響在民眾的心中仿佛超過了顯赫的王權。
但是,大動亂時代最黑暗的時期來臨了,波龐王朝中掌握重權的幾個親王策劃了臭名招著的九月事件,他們先秘密在充滿了邪惡陰森之氣的毒龍山穀模仿清教徒聖地的樣子布置了場景,並且在聖地中殘忍的留下了幾具嬰孩的屍體,然後秘密綁架了清教徒的精神領袖塵,並且以一個邪惡組織的名義敲詐清教徒的高級領袖,索取了一筆驚人的巨款,並且要求在毒龍山穀用巨款交換他們的精神領袖塵。
對於波龐王朝傾一國之力的盡心布置,這個圈套不能不說完美,而且波龐王朝的十幾個具有巨大自然魔法力量的護國法師和無可匹敵的帝國騎兵團都傾巢而出,結果自然是不難推測的。
亞平寧大陸立刻被一個被精心布置的謊言所掩蓋,清教徒是一個崇拜魔鬼奧格裏馬的邪惡宗教,它們以屠殺幼嬰而企圖換取永生,而且他們聚斂錢財,在毒龍山穀清教徒的聖地發現數額巨大的黃金。
毒龍山穀的陷阱幾乎將清教徒的所有首腦一網打盡,在隨後的血腥和漫長的兩個月,十月和十一月,整個亞平寧大陸無數的清教徒在隔離和消息封閉的情況下被屠殺,一個一個善良的生命之火孤獨的,無聲無息的泯滅了。
直到這一年的十二月,認為已經將清教徒徹底鏟除的波龐王朝的統治者,具有天才表演藝術才能的莫林家族的第七代王孫,查·裏奧爾多·莫林,豪氣十足的宣布將在克倫威爾大廣場上當眾砍下邪教領袖修女塵的頭,以警示她的同類,在遼闊的亞平寧大陸上隻有一個至高無上的統治者,那就是擁有無上王權的莫林,其他任何無論企圖在形式上還是精神上挑戰這種權力的人,都將得到同樣的下場。
黑暗騎士團當時正在南方艱難的逃竄和作戰,在聽聞這個消息以後,我們十二個騎士首領經過商量,決定派我和天刑單身北上,企圖和清教徒取得聯係。
在我們經曆了千辛萬苦終於到達皇城的時候,皇城已經完全失控,原來執行處決修女塵的決定徹底的摧毀整個亞平寧大陸所有清教徒的最後的理智,不計其數的清教徒從亞平寧大陸的每個角落或步行,或騎馬,或乘著牛車,都趕到了帝國的都城。在行刑的那天,克倫威爾大廣場被幾十萬清教徒淹沒了,波龐王朝的統治者調集了皇城全部的騎兵隊才和清教徒勢均力敵,雙方僵持在克倫威爾大廣場上。
當我們到達皇城的時候,幾乎毫無阻礙,當我們已經衝進克倫威爾大廣場的時候,一道慘無人道的命令被執行了,波龐王朝從鄰郡急調的十五個騎兵團到達了,而已經被局勢嚇的全無主張的統治者莫林接受了撒帝親王的一個建議,調來了六個野戰炮隊,從克倫威爾大廣場的東麵直接射殺和轟擊廣場上所有的清教徒和皇家騎兵。
這可能是有曆史記錄以來,最殘忍的一次屠殺,廣場中的慘叫聲和血肉橫飛的景象使人置身於地獄,炮火的轟鳴聲和硝煙覆蓋了半個皇城。
在一片地獄般的哀號聲中,有一個清脆的聖歌開始從廣場中央響起,開始的時候,在炮火的巨大轟鳴聲中幾乎遙不可聞,逐漸的越來越響亮,她的聲音使正麵臨痛苦的人們忘記了死亡,忘記了憤怒,忘記了眼前的仇恨,我們驚訝的看見,在人群中,巨大的鐵籠中,設立著一個斷頭台,被指控為邪惡的精神領袖,修女塵正在虔誠地吟唱,而環繞在她周圍的清教徒們,無視周圍的鐵蹄和炮火,忘我的在死亡的威脅中佇立著,跟隨著她的輕吟一同在吟唱。
宗教的崇拜立刻演化成一股強大的風暴一樣的浪潮,整個廣場除了少數的雜音以外,除了馬蹄聲和馬嘶聲以外,除了顯的非常無能而又脆弱的隆隆炮聲之外,隻有這宗教的聖歌能穿透黑暗,深入在場的每個人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