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星光之雨(1 / 3)

已經是白天,風發出尖嘯聲穿過甲板,已經收起的帆發出密集的劈裏啪啦的聲音,粗大的桅杆連同繩索都吱吱嘎嘎作響,三艘兵艦中體形最為龐大的哥布倫戰艦也被海上的狂風和雨點一樣的海浪拍的傾斜向一邊,縱使兵艦底層堆滿了幾百個沈重的淡水桶和壓艙物,兵艦高聳的桅杆仍然象一個被擊倒的巨人,逐漸彎下身體。

“拉起前翼帆,讓風把我們帶出去!”經驗豐富的大副抓著桅杆旁邊的繩索,大聲地喊叫著。

哄,逐漸被展開的前翼帆如同斷翅的海鷗伸開的翅膀,強勁的風把狹窄的帆麵撐的滿滿的,兵艦快速的在風暴中轉了頭,向著一片稍微平靜的海麵衝去。另外兩艘運兵艦也效仿著打開了一片翼帆,被白茫茫的海風推動著,緊緊跟隨在後麵。

這已經是艦隊進入暴風通道的第八天,這八天裏,海浪如同一個頑皮的孩童,不斷將艦隊按進翻滾的海浪中,三艘兵艦都失去了軍艦旁邊懸掛的小艇。風暴一刻也沒有停息,仿佛天空裂了個大口子,閃電追逐著三艘兵艦,水手們緊貼在船體上,用纜繩係著自己的腰,稍不留神,都會被暴虐的狂風吹到半空中,然後如同斷線的風箏遠遠飄進波濤凶惡的大海裏。

幾名水手正在用力的交替抓著纜繩,企圖把一名被風暴刮落海裏的同伴拉回來,海浪一股接連一股打上甲板,海水如同漏鬥一樣灌進前甲板上的船艙樓梯口,躲進船艙的幾名軍士在裏麵大口大口的嘔吐著,幾乎要把自己的腸子都吐出來。

被鎖在主桅杆上的法勒張著大口,大口呼吸著,經常又腥又苦的海水直接灌到喉嚨裏,他的胃翻江倒海的難受,但是卻吐不任何東西,早在幾天前,他就已經把膽汁都吐光了。

“起三角帆,方向正南!”這種折磨仿佛無止無盡,眼裏隻有憤怒的大海和天空,一天,在最絕望的風暴裏也一樣沈著的哥布倫戰艦大副終於對水手喊道。

被海水浸透的三角帆緩緩展開,兵艦在強大的風力的牽引下,幾乎就在海浪尖上飛翔,“起主帆!”大副無法抑製內心的喜悅,在尖嘯的風聲中嚷道。

雪白寬闊的九麵巨大的主帆被展開了,風暴仿佛被艦隊拋棄到了腦後,耳朵裏還充滿了驚濤惡浪的呼嘯,但是天空中的暴雨突然停了。曾經極度傾斜的桅杆緩緩指向天空,搖晃著,甲板上的海水從船舷邊的排水孔流出去。三艘兵艦再次垂直著漂浮在海麵上,兵艦的身後是白色的浪花,海麵的山峰和山穀逐漸變的平緩。

後麵的天空裏還是陰雲密布,偶爾還能聽見傳來的雷電之聲,鼓動三艘兵艦的海風依然強勁有力,數米高的海浪仍然在擊打著船舷,甲板上斷裂的橫梁還在發出嘎吱的搖晃聲,但是迎著艦隊的前方,天空中綻現出一片久違的昏黃金色的光芒,暗紅色的火燒雲又將送來夜晚。

眾多水手爬出船艙,登上甲板,站在搖動的甲板上互相擁抱,大聲歡呼著,連艾克拉恪爵士也從艙室中走了出來,揚起頭深吸著已經和煦的海風。另兩艘兵艦的甲板上傳來歡呼聲,“通過暴風通道啦!”

天空下起了大雨,海麵卻依然平靜,法勒艱難的垂在鐵鏈上,轉動著脖頸,他的膝蓋已經潰爛,背後,雙腿,胳膊和桅杆接觸的地方早已經血肉模糊,清涼的雨滴順著他的黑發流進他的嘴唇邊,他無意識的舔了舔,他發現不是苦澀的海水,就慢慢的開始允吸這些水滴。

他轉動著眼珠,看著兵艦周圍黑沈沈的海水,他知道已經穿越了暴風通道,他的心裏卻沒有一絲喜悅,他想大叫兩聲,卻隻發出微弱嘶啞的“呃……”,他的前胸輕微的在起伏,他感覺每次呼吸都幾乎撕裂胸膛,還能感覺到疼痛,好,還沒有死,他突然想笑幾聲,卻又一次發出嘶啞的喘息聲。

因為艦隊再沒有陷入可怕的風暴中,奄奄一息的法勒每天恢複了食物和水,他奇跡般的又開始恢複生氣。但他的內心裏充滿了前所未有的絕望,海麵的風暴停息了,而他胸中的風暴卻越來越瘋狂,他的手腳都斷了,已經是個廢物,他又傷心又憤怒,眼睛時而昏暗,時而明亮,閃爍變動不停。新的折磨又出現了,白天火辣辣的烈日將他的皮膚曬脫了幾層皮,他渾身象烤的半熟的乳豬,呈現出可怕的暗紅色。晚上,冰冷的海風把海浪又卷到他滿是傷口的身體上,日複一日,終於,他內心的那些怨恨和怒火被木然取代了,空留下一具逐漸腐爛的軀殼,和腳下的濁物一起散發著汙穢惡臭的氣息。

哥布倫戰艦變成了艦隊的領航船,在經驗豐富的哥布倫戰艦大副的指引下,又經過了五天,三艘兵艦穿過了危險的沈船之海。

哥布倫戰艦的水手們經常戲弄他,嘴裏不幹不淨地調侃他,有時候把海藻放在他的頭上做帽子,或者把有毒的不停蠕動的藍色褶皮海星甩在他脖子上,任憑那長滿無數的吸盤的觸角凶猛的攻擊他。

一天深夜,一名水手爬出船艙,若無其事的將尿淋在法勒身上,法勒的瞳孔中金色的光芒瞬間乍現,又立刻消失了。

法勒已經木然的腦袋裏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想起一些話,在米格爾海姆監獄裏,曾經有個老年的囚犯對他說過,“少年人,這個社會上最可鄙的流氓並不是刀把龍這樣的犯人,反而是那些道貌岸然的法律的執行者,他們合法的發泄著獸欲,他們披著懲罰邪惡,懲罰違法亂紀者的冠冕堂皇的幌子,悄悄的,偷偷摸摸的,發揮著自己的猥瑣,用肮髒的靈魂證明自己的獸行。禽獸尚且有半點憐憫之心,而他們半點全無,禽獸不如。”

“最可悲的,我們的社會這種下流胚卻比比皆是,虐待困境中的,無力反抗的囚徒的衙役;強暴修道院收留的,精神失常幼女的那些修士們;要挾病痛中的患者的那些醫生;昂然舉起手的法杖,毆打平民的騎士們……他們都不知道良心為何物,或明或暗地做著這些肮髒事,這些利用職權,玩弄權術,大施手段的雜種都是這種貨色。”

“他們都有一個顯著的特點,就是他們隻膽敢向弱小者顯示他們的強橫和力量,卻無時無刻的不在自己的主子麵前發抖,卑微的舔著主子腳底的泥,眼睛還不忘記流露出曖mei溫存的樣子。”

“他們才是超級卑鄙可恥的混蛋下流胚,根本恥於人這個稱呼!”老人當時罵的斬釘截鐵,罵的一邊的獄卒都悄悄的離開。

剛經過一場雨,長空如洗,有一艘兵艦的甲板上突然有人興奮地大叫,“陸地,陸地!”

人們一下湧向船舷,極目眺望海麵,在遙遠的海平線上,一塊黑色的陸地出現在艦隊航線的前端。但是哥布倫戰艦的大副卻大喊道,“轉向,東南方向,四十五度。”

有經驗的水手小聲說道,“那不是陸地,是頭大海獸。”

艦隊劃過白色的海浪,整齊的掉轉了方向,那片陸地逐漸被艦隊遠遠超過,甩在後麵,有些人還戀戀不舍的回頭張望那片黑色的陸地,桅杆桅杆頂端的水手突然大叫道,“艦隊後麵有海怪。”

距離艦隊後麵遠處,數不清的海豚同時躍出水麵,朝著那片陸地的方向遊去,海豚群的後麵,突然水花分開,如同海底沸騰一般翻滾著,一頭比哥布倫戰艦船身粗幾倍的大海龍一下探出了頭,深藍色的鱗甲遮蔽全身,每一片比船艙的門還要巨大,它蟒蛇一樣的身體超過一海裏,海麵上頓時波濤洶湧。

“轉向,西南方向,四十五度。”哥布倫戰艦大副大聲喊道。

眾人驚訝的看著巨大的海龍追逐著海豚群,當幾乎接近眾人視線的極點的時候,驚愕的場麵出現了,天邊的水麵裏突然雙足躍起一頭巨大的海蜥蜴,背上插滿了武士劍旗一樣的骨刺,雄雞雞冠一樣的頭部,張開的大嘴,撲進海裏,海平線上立刻出現了翻滾的滔天巨浪,巨大的蜥蜴又一次探出上半身,那投射到天幕中的巨大身影仿佛雲端俯視大地的天神,眾人清晰地看見它的嘴裏叼著剛才那頭一海裏長的海龍,海龍在它的嘴裏,如同一隻雄雞叼住一隻肥大的蚯蚓。

軍士和水手們連話都嚇的不會說了,互相彼此麵麵相覷,那頭海蜥蜴一樣的巨獸就是他們以為的陸地。

“轉向,東南方向,二十度。”哥布倫戰艦大副叫喊道,他看著天邊卷過來的海嘯,目光縮成了針尖大小。

“落帆!”哥布倫戰艦大副看著後麵逐漸接近的巨浪,叫喊道。

當這海嘯一樣的巨浪經過漫長的等待,追上艦隊,仍然還有四十多米高,三艘兵艦被巨浪的前波推動了一段距離,仍然轟隆一聲砸了下來,伴隨著巨大的轟鳴聲,一艘運兵艦的前桅因為收帆緩慢的原因,喀嚓一聲巨響,粗大的前桅杆居然被巨浪給砸斷了。沒有間隙的時間,緊跟在巨浪後麵的水牆又出現了。

龐然巨獸引發的海嘯終於過去了,三艘兵艦中的脊檁號運兵艦被巨浪砸斷了前桅,整個艦隊的速度因為它的關係,略慢了下來。

遭遇巨獸以後的第七天深夜,法勒被一個詠歎的歌聲喚醒。那婉轉吟唱的歌聲善解人意,撩人心弦,仿佛借給疲憊的旅行者的柔軟的懷抱,讓人無法拒絕。

法勒覺得這歌聲中充滿了傷感和淒婉,仿佛自己所有的心思都被這歌聲傾訴出來,他覺得心神恍惚,一直憂傷的內心說不出的暢快,整個人都沈醉在歌聲裏,他一瞬間認為自己知道什麽是幸福了。

歌聲驟然停息,無數嬌柔的聲音在喊著,“寶貝,我的寶貝。”法勒如同沙漠中的人突然聽見了流水聲,他艱難的轉動著脖頸,在兵艦四周的黑夜中極力尋找泉水的方向。

似乎一無所有,但是法勒奇異的金色眼瞳反複收縮了幾次以後,他在一名水手麵對的空無一物的海麵上,看到了令人驚訝的情景。

哥布倫戰艦的一邊船舷旁,深色的海水裏,十多個比牛乳還要雪白的女人探出幾乎赤裸的身體,她們都幾乎長的同樣的麵容,嬌羞可人,美麗的幾乎象從旖ni的夢境中直接走出來的,眼睛比露珠還要晶瑩透明,此時,這些美麗的眼睛都在懇求著船舷邊的一名水手。

這些海的精靈長著淡黃色的頭發,年齡仿佛十六七歲,鮮嫩的如同一個蓓蕾,她們的身上倒的確是有幾朵蓓蕾,兩隻鮮活的粉紅色的海葵花點綴在她們飽滿的胸前,任何一個男人注視這個地方都難免會感到窒息。

哥布倫戰艦船舷邊的這名水手也不例外,他吞咽了幾口唾液,終於受不了著近在咫尺的誘惑,撲通跳進了海裏。

“有人落水了!”甲板上有人大叫道,眾人湧到船舷邊,卻沒有發現海水裏麵有任何人掙紮的跡象。

法勒的眼睛穿透了黑色的夜幕和海水,看見那名水手被那些海的精靈牽引著雙手,深深的遊向兵艦的正下方,水手開心的笑著,被這些美麗的生物簇擁著,逐漸沈沒進大海的深處,直到被黑暗吞沒,從法勒的視線範圍消失了。

法勒沈重的喘息著,甲板上喧鬧著,這一夜歌聲前後響了四五次,三艘兵艦不斷有人跳進黑暗的海洋中,有一名桅杆上的水手甚至是從三十米高的地方淩空翻進大海的懷抱。哥布倫戰艦大副命令將所有甲板上值勤的水手和軍士都用鐵鏈將自己鎖在船舷或者桅杆上,並且他大聲的叫嚷道,“不要被那些歌聲迷惑,我們已經進入了歌妖海域。”

“法勒,我的寶貝,海風已經把你的故事告訴了我。”當天邊出現隱約的白光,幾名柔媚的海精靈在哥布倫戰艦的兩旁,踩在波濤的浪尖上,象朵海浪綻放的奪目的鮮花,對著可憐的囚徒輕聲細語。

法勒可以看見淹沒在海浪中的,她們修長的美腿,如同和起伏的海浪伴奏,又如同展現誘人身段的舞者,她們不停的顫動,起起伏伏。

“法勒,你不感覺到委屈嗎?你為什麽不痛快的哭出來呢?”輕盈的海妖在波浪的尖梢憐惜的問著。

“我能理解你,因為我是這麽愛著你,我的寶貝。”那呢喃,那細語具有無法抵禦的魔力,再加上那靈巧的黑色的眼眸,一字一句勾人魂魄地送進法勒的耳朵裏。

法勒徒勞的搖晃了一下渾身上下的沈重的鐵索,張了張幹裂的嘴唇,發出一陣模糊的嘶啞的聲音。

天邊的第一道光芒,如一隻美麗的女人的手一樣,在遼闊的海麵上揮灑開去,太陽掙脫了黑夜的束縛,跳出了海平線。

兵艦旁呼喚法勒的海妖們仿佛更加的歡快,嫋繞的歌聲又響起來,她們雪一樣乳白的身體逐漸伸出海麵,逐漸變的若隱若現,逐漸變的透明。呼啦一聲,十多個美麗的海精靈同時從海水中跳了起來,在金色的光輝中,她們改變了模樣,仍然是那麽美,卻不再是有形的海妖女,變成了晨風中飄搖的倩影,半透明的精靈。

兵艦四周的半空中,飛翔著翩躚,嫋然的海妖女,她們嫋然如煙,柔媚如水,韻味無窮的身形幾乎將法勒裹在中間,她們在深深淺淺,淒婉哀怨的歌唱著一首曲子,歌詞就象幾頭小鹿,不斷竄進法勒的心裏。

我發現你達到我的心底

天地一切充滿柔情蜜意

你額頭的棱角鮮明

你的眼睛燦如繁星

海妖女無形的,淡如煙霧的雙手捧起法勒的臉,將那遙遠依稀朦朧的吻印在被束縛的囚犯的臉上,嘴唇上,法勒隻感覺到被柔軟溫暖的海風吹拂了一下,轉眼即逝,亦幻亦真。

歌聲隨著海麵上已經變的溫暖的東南季風,一直陪伴著這隻孤獨的艦隊,法勒心中的yu望象海潮一樣退卻了,另一種情感充實了胸膛,他又忍不住憤怒起來,他認為這些迷惑他的精靈都和那些水手一樣,故意嘲笑他的肮髒和可憐,故意戲謔他,欣賞他的痛苦。

當那些契而不舍的海精靈們又一次擁抱他的時候,他因為自己的無能和窘迫突然惱怒起來,嘶啞地發出模糊沙啞的吼聲,一雙滾動著晶瑩水花的眼睛發出可怕的光芒。

快樂的歌唱著的海妖女仿佛被稻草人驅散的鳥兒,呼啦一下飛散開去,又嬉笑著重新聚集過來,仍然圍繞著法勒騷首弄姿,仍然不停的唱著讓法勒沮喪的情歌。

法勒再也不吼了,也不去看那些誘人的海精靈了,他仿佛死了一樣,一動不動的垂著頭,任憑鐵索拉著脖子,象一頭屠宰場裏被割斷喉嚨的牛一樣懸著,連曾經閃爍出光芒的眼睛也黯淡了。

冰涼的,甜絲絲的味道,法勒覺得幹裂嘴唇被一股久違的清泉滋潤著,他貪婪的張開嘴,吞咽著這甜入心脾的泉水,他努力地睜開眼睛,眼前,是一個略微發出朦朧白光的海妖女。她懸在法勒的前麵,就象一隻在海裏遊泳的美人魚,朦朧透明的雙手捧著小小的一汪水滴,白光如同一根發亮的絲綢飄帶,在海妖女的身邊飄浮著,她的一雙xiu長的腿又直又高的飄在身後,飄在星光璀璨的天空中,她仿佛從美麗的天國,一個魚躍,探下身體,將泉水捧給這乞求希望的囚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