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9日傍晚,兩輛從河西堡鎮開出的警車風馳電掣般進入河西市區。
陣陣花草樹木的清香撲進車內,金川公安分局副局長劉建國、工人新村派出所所長王瑞生等人感到無限的愜意和興奮。剛剛經過一場驚心動魄戰鬥的他們,目視著一群群悠閑散步納涼的人們,疲勞的臉上洋溢著自豪的微笑。警車在工人新村派出所院內悄然停下。副所長徐永攀、刑警中隊長羅永虎、偵查員索文廣等從車上押下了兩個人。
王所長從車裏拿下繳獲的一枚軍用手榴彈和一塊海洛因。
劉副局長舒口氣,擦著臉上的汗命羅永虎突審兩名重大犯罪嫌疑人。
雪亮的燈光下,民警們攤開筆錄紙。悶熱的房內,偵查員們揮汗如雨,一遝厚厚的筆錄記載著跨國販毒者的軌跡。
“你叫什麼名字?”
“楊祥。”
“多大年齡?”
“三十四歲。”
“家住什麼地方?”
“雲南大理……農民。”
“你知道為什麼抓你嗎?”
“我從外國販毒。”
“你賣毒品所得的錢呢?”
“都花在女人身上了。”
楊祥,1.78米的個頭,健壯的身體,相貌並不難看,黑中帶灰的臉上,一雙不大的眼睛,兩片不薄的嘴唇,他,頭發蓬亂,臉色慘白,兩眼流露出恐懼。後悔……迷惘……絕望……他長歎一聲,沉重地低下頭。
我們且看他,一位雲南邊陲的農民,一位在街頭做鑄鋁鍋生意的人,是如何走上跨國武裝販毒道路的。
一、鑄鋁鍋的人
雲南大理,以蝴蝶泉的蝴蝶會而遠近馳名。三百多年前,我國著名的明朝地理學家徐弘祖在他的《徐霞客遊記》中有這樣一段記錄:“又有真蝶千萬,連須勾足,自樹巔倒懸而下,及於泉麵。繽紛絡繹,五色燦然。”大理蝴蝶泉的蝴蝶會令人神往,可見一斑。
在大理附近的祥雲縣,有一個優美的村寨,四麵群山環抱,泉水清澈。此時,密林中飛出一群蝴蝶,在一泉邊翩翩起舞。泉邊坐著一少年,他無心欣賞這金色燦然的蝶群,把光腳丫伸進泉水,泉中倒映出他心事重重的臉。他三歲喪母,排行老三,與兩個哥哥是同父異母。在那封閉的年代,家裏生活拮據,老父親一把屎一把尿拉巴他艱難度日。十三歲的他,小學畢業了,家裏再也不能供他上學,六十多歲的老父親隻好讓他幫自個幹農活,天真活潑的楊祥沉默了。他望著湛藍的天空發呆,天上白雲悠悠,他多想乘那飄浮的白雲飛到外麵的世界。他輕輕撩撥一下身邊的泉水,漣漪層層,把他的倒影晃碎了。一群蝴蝶飛來,他伸手抓住一隻,瞬間又把它放生了。他看著那隻驚慌翻飛的蝴蝶茫然了,直到村寨裏升起縷縷炊煙,他才回到家。
村裏人有搞鑄鋁鍋生意的習慣。他經常看到那些大人們背著鑄好的鋁鍋,到外麵換回些花花綠綠的生活日用品,或者背起行李卷,帶上簡陋的工具走出村寨,一年半載後,摸著鼓起的口袋,樂顛顛地回家,有的蓋起了新房,有的討上了女人。
楊祥心動了。打那以後,一有空他就往鑄鋁鍋的人家裏跑,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們的操作,終於有一天,楊祥向他父親說:“我也要去外麵鑄鋁鍋掙大錢。”
老父親驚異了,驚異得臉上放光:“你會?”
“我會。”
“不能吧!”
“我已經跟人家學會了。”
“真的?”老父親激動得滾下兩顆老淚。
楊祥雖然生活坎坷,但他畢竟是個幸運兒,改革開放,政策搞活,從此,他走南闖北幹起了鑄鋁鍋的生意,實現了他飛到外麵世界的夢想。楊家的生活有了轉機,幾年後,大哥二哥先後娶妻成親,以後,他推倒舊房蓋新房,楊祥娶妻蔭子,兩個女兒相繼來到人世,他憑著一雙手藝,天南地北走四方,大把票子掙回家。
楊祥生活多磨難,妻子患風濕性心髒病,錢花掉了五六萬,最後撇下兩個小姑娘撒手西歸。楊祥欠下了兩萬多塊錢的外債。村裏人同情他,念他是個頂天立地的漢子,老實巴交的主兒。不久,一位美麗賢淑的姑娘又嫁給了他。從此,他更為辛勤,風裏雨裏忙生意,一塊一塊地攢錢,終於還清了借款。苦日子熬到了頭,媳婦勤儉持家,善待他的兩個女兒,孝敬老人,人人都誇楊祥有福氣。
1997年初春,雲南大理百花盛開。楊祥打點好行李,收拾起工具,告別妻子女兒和八十五歲的老父親,千裏迢迢跨越幾個省市來到了大西北的北方河西。一下汽車,他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高樓鱗次櫛比,馬路清潔寬廣,人們穿戴時髦,不亞於南方城市。幾天的疲勞一掃而光,他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真沒想到啊!”
經人介紹,楊祥和徒弟廉價租住某處兩間小平房。待一切停當,他便在市區街頭拉開了攤子。從此,人們經常看到有一操南方口音的高個兒的人和他的徒弟,黑裏呼哨的臉迎著紅紅的爐火,在用收取的廢鋁鑄造鋁鍋、炒勺。楊祥做生意心不黑,腦瓜兒靈,態度好,要價低,很快贏得了信譽。他心善、心軟,若是哪個老頭老太太差幾塊錢,隻要夠個本錢,他胳膊一甩很幹脆:“大伯、大媽您拿去用。”
半年後,楊祥腰包漸鼓,每月他都給遠在雲南邊陲的家人寄上一筆錢。他省吃儉用,從不海吃海喝,隻圖個溫飽就行。
這個來河西街頭鑄鋁鍋的雲南人,早出晚歸,很快就在當地立住了腳跟。
二、這,不花錢,痛快
中秋時節,乍寒還暖。幾天來,楊祥患風邪感冒,嗓子痛得難咽唾沫,後牙疼得他直哼喲,五尺高的漢子捂著腮幫滿地轉。他打過幾針,效果不太明顯,醫生說要輸液消炎,一磅吊針三十來塊,楊祥幾次摸摸懷裏的錢,咬咬牙回到住處。他舍不得。
第二天,他腮幫腫得像發麵饃,嗓子疼得聲音沙啞。遊子悲秋,病中倍思親,楊祥索性停了生意,躺在床上休息。誰想到,躺在床上的他更難受了,他百般思念親人。家有嬌妻,上有老父,下有一雙女兒,可天涯海角,相見難哪!他眼窩裏噙滿了淚水。
嘎吱門被推開,走進他認識的一位哥們:“楊哥,聽說你病了。”
楊祥托著腮幫打啞語。
“哎呀,看你都病成這樣了,到醫院看過嗎?”
楊祥點點頭。
“我就知道你們這些生意人,要錢不要命,摳摳屁股都咂咂手指頭哩!”那哥們心直口快說話不中聽。
楊祥有點兒臉紅。
“是不是想媳婦了。”那哥們大笑,笑得他臉發燒,鼻尖冒汗。
“得,我給你個法兒,比仙丹都靈,保你一會兒就好。”那哥們神秘地笑笑。
楊祥心裏明白,他說的是大煙(海洛因),他聽別人說過他抽大煙。這玩意兒能抽嗎?聽說抽上難戒,搞得傾家蕩產,六親不認,這東西能把人變成鬼,專幹不見天日的鬼事,要不能叫大煙鬼嗎?楊祥急忙連連擺手。
“咳,你這人真死心眼兒,抽幾口止止痛怕啥,真是少見多怪的土老帽。”
楊祥是個有血性的男兒,一聽,更有點兒急火攻心,牙越發疼起來,額頭滲出一層汗。“別那麼強了,來幾口吧。”那哥們拿出指甲大的一丁點小包撒在一塊錫紙上說:“就抽這一點兒,治病,上不了癮。抽多了才會上癮的。”
俗話說,牙疼不是病,痛起來能要命。楊祥疼痛難忍,他不再想那麼多,照著他教的辦法,猛吸了一口吞進肚裏。怪,真他媽絕了,一會兒功夫,牙和嗓子不疼了,身上輕鬆了許多。他急忙掏出二十元錢塞過去,連忙道謝。
“哎,楊哥,我又不是販大煙的,我是給你治病的,你知道這個小包值多少錢?”
楊祥瞪大眼睛:“多少錢?”
“每包五十塊呢!”
“能值這麼多錢?”楊祥像聽天書,又急忙掏出了三十塊。
“得得得!你以為我就這麼小氣,告訴你,這是送你的。”那哥們把錢塞過去,一副慷慨大方、俠肝義膽的神態。
楊祥感激得眼發潮,遠在北國的他,真有點他鄉遇知己的感覺。
抽上那點東西,除有點頭暈惡心外,楊祥覺得病好了大半,晚上那哥們又送來一包,他又抽了,一覺睡到了天亮。
連續三天,楊祥抽了八次,除稍有不適外,覺得滿身都是勁,晚上他失眠了。八次八包四百塊哪!頂他八天的生意,這東西再不能抽,萬一染上毒癮,那可是有辱祖宗的事兒。楊祥下定了決心、橫下了心。
“你再抽幾次鞏固鞏固,一輩子不害牙疼。”那哥們好言相勸。
“不……”楊祥總覺得那東西有一種無形的吸引力,話一出口,又有點後悔。
抽吧,反正他媽的不花錢。他想通了,一連抽了十幾回。
這天,他和徒弟一如既往去出攤。突然,楊祥臉色鐵 青,渾身難受,不斷地打噴嚏流眼淚兒,像有無數小蟲子在吞噬他的心,差點兒一頭栽到沸騰的鋁水爐裏。楊祥趕緊讓徒弟扶住,丟魂似的回到住處。好不容易盼著那哥們回來:老弟……那東西還有嗎?”
“這東西每包五十塊,我老是不要錢可供不起你呀,再說我也是花錢買的。”那哥們狡黠地笑笑。
楊祥趕緊掏出一張百元大票。
他知道自己染上了毒癮,他明白那東西的危害性,但他離不開。這東西比老婆還親,比爹娘還近。漸漸地,他從每天抽兩回到抽四五回,一天不抽心發慌,腿發軟,頭發暈,全身沒有四兩的力氣,骨節嘎巴疼。慢慢地,他的錢袋空了,每天入不敷出。沒有錢,大煙不能抽,他隻好向別人借。看看年關將近。楊祥一來想回家過年,二來仍在想滿足他的大煙癮,連夜修書一封,寄給他遠在雲南老家的妻子。信中說,因生意不好,還要支付房租,又想回家過年,無奈沒有經費,望家中寄一千五百元錢來。
妻子心疼在外的丈夫,取出積蓄,如數寄上現金。這,楊祥又著實快活了一陣子。眼看這樣下去,確實連回家的路費都沒有了,情急中,一抽大煙的同夥獻上一計:“老哥,你老家不是雲南嗎,你們老家搞這個東西容易呀,你何必花錢買呢?為啥不從你們老家往這裏販點,又抽又賺大錢。”
“對,他媽的,我怎麼這麼笨哪!是呀,好多毒販子不是從國外通過我們那兒再販過來的嗎?這正是身在寶山不識寶呀。”楊祥重重地拍了幾下腦門,幹脆,不做這鑄鋁鍋的生意了,回去想法販點大煙,比這在街上搞那沒名堂吃苦受累的活兒要強多少倍。下定決心後,他把工具送給了徒弟,原料、產品收了點本錢,告別了使他一度振奮、使他生活上起死回生的生意。
三、他騙過了老婆孩子
楊祥匆匆走下火車,想想馬上就要與家人團聚,激動得心裏怦怦跳。
汽車站候車室大廳的大鏡子前,他一副鬼模樣,蓬亂的頭發,發黃又有點兒浮腫的臉,胡子足有一指長,皺皺巴巴的衣服,他簡直不敢相信就是他自己,鬧不好別人還真把他當什麼叫化子呢,老婆孩子見了他,鄉親鄰居見了他不笑話才怪呢?趁等車的空隙,他跑到理發館理了發,吹了風。理發的金發女郎,對他好像很討厭,沒好氣地給他找錢,他差點兒和她吵起來,大概是他那髒兮兮的模樣叫人看了生厭的緣故。
等發了財,我非找幾個小姐陪陪我不行。楊祥發狠地想,摸摸幹癟的口袋裏剩下幾十塊錢,他想給家人買點東西,買啥呢?想了半天到小攤上花幾塊錢每人給買了一雙襪子。
在山間的小道上,楊祥踽踽而行。家鄉宜人的氣候,旖旎的風光,他一點兒也不感興趣。他很沮喪,我楊祥以往歸來算不上氣宇軒昂也算是派頭十足,從沒像今天這樣的寒酸。望前麵綠樹掩映的村莊,已隱隱看見自家的閣樓。太陽快落山了,山坡樹林間開始升起一層輕紗般的霧氣。楊祥停下腳步坐在一塊石頭上休息,他不願讓村裏人看到他這副無精打采的模樣。
趁著暮靄,楊祥快速走進家門。妻子又驚又喜,九歲和十歲的女兒歡叫著撲上來,年邁的老父親滿是皺紋的臉像是開了花。
楊祥興奮的臉很快變得憂鬱,他很內疚,妻子拿出臘肉給他接風,家裏洋溢著一片歡樂。
晚上,溫柔的妻子看著他清瘦稍稍浮腫的麵孔心疼地問:“寄的錢收到沒?”
“收到了,生了一場大病,把錢花沒了。”楊祥開始撒謊。
“啥子病”?妻子急切地問。.
“重感冒。河西那鬼地方冷得很喲,隔三差五下大雪,生意不好做,冷得撒尿得帶棍子。”他說他發燒燒到四十一度,住了十五天醫院,吃了四十五副中藥,掛了十八磅吊針。他說他生活多麼艱苦,十天半月不見肉腥,三天吃不上鹽。他說他對不起她、孩子和父親,沒有掙上錢,沒有給她們買東西。
純潔善良的妻子信以為真,一頭紮到他懷裏哭了。她說他不掙錢不要緊,隻要身體好好的平安回來就行。
此刻,楊祥開始打噴嚏流眼淚兒。妻子問他怎麼了,他說他病還好得不利索,他說他鬧肚子。於是,他爬起床上廁所,在廁所裏悄悄過了煙癮。
楊祥原來笨拙的嘴變得巧舌如簧。瞎話簍子騙得家人的同情和理解。幾天過去,他帶回的煙包眼看就要抽完。楊祥急得團團轉,不抽幾口一天捱不過。萬般無奈中,他隻好騙,騙術是任何一個癮君子的共同特點。他騙過老婆,騙過父親,騙過親朋好友。他說他這次回家是想借點錢,回河西收購鋁絲,河西是稀有貴金屬基地,各廠的廢鋁絲加起來能裝上好幾車皮,他說他已經給廠長、經理送了禮請了客,還請了三陪小姐陪他們玩了一夜,隻要有本錢,一轉手可以賺他個十萬八萬的,現在是萬事俱備隻欠東風,隻差收廢鋁絲的本錢。楊祥過去忠厚老實,鄉親鄰居、親戚朋友眼裏落得個好名聲。大家相信他,都說他這幾年在外麵沒有白闖蕩,見識廣辦法多,路子寬,和過去判若兩人。隻要他一開口,有人自然幫忙借錢。他說他不白借,到時連本帶息一起還。楊祥也不多借,暫借個買大煙的錢。
買大煙,他不在本地買。怕熟人發現他露馬腳,他悄悄跑到下關,幽靈般的在街上遊蕩。
轉悠到天黑,他口幹舌燥也沒找到底家(賣海洛因的人),眼看煙癮就要發作,他在馬路上掉圈子。突然,一隻手搭在他肩上,他以為遇上了地痞,慌忙從腰裏摸刀子。猛回頭,一張半生不熟的臉向他嘻嘻笑,笑得他心裏發毛。
“不認識我了?”來人戴一副墨鏡,西裝革履油頭粉麵。
楊祥搖頭,緊攥刀把,一副拚命三郎的架勢,墨鏡撲哧笑出聲,原來是他過去的一位熟人。倆人來到一背靜處,竊竊私語。
“我看你像是買‘貨’吧?”
“沒……沒……”楊祥矢口否認,頭搖得像撥浪鼓。
“我跟了你大半天,你還能瞞過我的眼。”墨鏡掏出小包包,楊祥眼裏放光。他終於找到了底家。
轉眼到了四月初,楊祥坐吃山空一屁股債。他不怕,他有他的路數。他要出動了。他說他要準備三萬元外出收鋁絲。他向熟人借了一萬,貸款兩萬,三萬塊錢湊足,他按照墨鏡的指點到境外販大煙。他千方百計搞來出境證,騙過家人躍躍欲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