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人注意到大夫人眼底的陰冷,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戲台子上麵。
這一出戲,最有意思的地方,便是貴妃雙親左右為難,辨認不得,隻得將二人同時迎回家,二人換下貴妃盛裝後,齊齊為二老祝壽的場景。
之所以有意思,是因為這真假貴妃的裝扮,是在台上換的,那看上去華貴厚重的戲服,裏麵藏了一層。
唱到二人進了家門時,便會見到那二人齊齊一轉,扯著裙擺使巧勁兒那麼一拽,外麵那層料子,頓時就會變成一件披風,露出裏麵其他的裙裝來。
至於裏麵包著的是什麼,左右不過是那些個吉利的圖樣,不是蝙蝠就是百鳥之類。
眼看著台上的二人進了家門,大夫人臉上的笑意越發明顯,伴隨著一陣細密鼓點,戲台上那二人身子一轉,素手一扯——
頃刻間,原本還在拍手叫好的慕府下人們,一個個都愣在了原地,目瞪口呆,誰也不敢再喊出一聲“好”來。
老太爺同老夫人的臉色,更是齊刷刷一沉,老夫人剛剛端起的茶盞,硬生生頓在了唇邊。
郭公公也先是一愣,隨即有些不解的擰緊了眉頭。
這一眾人不是目瞪口呆,便是沉了一張臉,唯獨那祁靳之倒是淡然,手指一夾,分外慵懶地往嘴裏塞了粒果仁,神情似笑非笑。
慕文澤倒吸一口涼氣,臉色鐵青,“夫人,這是怎麼回事?”
大夫人將那錯愕神情,做的惟妙惟肖,“老爺,我,我也不知道呀!”
也難怪慕府的人都會如此驚訝,實在是因為,此刻戲台上的這幅光景,著實太過詭異。
台上的二人,扯下外層之後,竟變成了一紅一白,站在後麵的那個,穿了熱熱鬧鬧的百花迎春,而前麵那人,卻是從頭到腳,一身縞素。
換上一身縞素那人,穿的分明是戲台子上的喪服!
明明是好端端的祝壽戲碼,圖就圖個吉利,如今怎的就變成了送葬?
這一刻,從庶出的少爺小姐,再到慕府的下人,人人都驚訝到瞪大了眼睛,可任憑誰,也不敢卡在這個點上多嘴問上半句。
慕文澤那臉色,更是在此刻陰沉到仿佛要擰出水來一般。
今天可是事關他仕途的重要關頭,他早早就叮囑過,絕不允許發生任何意外,怎麼偏偏就來了這麼一出?
“這是唱的哪一出?”慕君如忍不住了,悄悄同慕秀容嘀咕了一句。
慕秀容也不明白,隻當是還會有什麼反轉。
郭公公麵上也是一陣陣的陰晴不定,倘若這時候,那一身白慘慘的不開口,興許問題也不大,但她偏偏沒能察覺到,兀自揚著張精致的巴掌小臉,硬是將後麵的詞兒給唱了下去——
“隻願年年穿此衣,跪爺娘膝下心歡喜……”
這嬌滴滴的戲文一唱出來,老太爺同老夫人的臉,頓時難看到了極點!
穿著一身喪服,唱出的這幾句,豈不是在期盼從此喪事不停,詛咒長輩快快命喪黃泉麼?
這何止是不知禮節,簡直就是大逆不道!
那幾句唱詞,郭公公自然也聽了個一清二楚,白淨圓潤的臉上,之前的親切頓時消失了個無影無蹤。
半晌,郭公公才冷笑一聲,“頭戴喪,身披孝的祝壽,還真是叫人開了眼。慕大人,府上可當真是品行無缺啊。”
聽到這一句,大夫人眼底頓時閃過了一絲得意的冷笑,隻是,眨眼之間,大夫人那麵容,頓時又變回了一臉凝重。
“端的是丟人現眼,停下!都給我停下!”
大夫人猛地起身,望向戲台上的目光分外嚴厲。
樂器聲瞬間停住,方才還熱熱鬧鬧的慕府,如今竟靜默到隻能聽得見那偶爾刮過的風聲。
大夫人沉穩的嗓音,在這靜默當中格外清晰。
“長歌!你真是好大的膽子!先前你嫌棄這百花迎春的圖樣俗氣,我還隻當你是小孩子耍性子,沒想到你竟然如此膽大妄為,居然就慪氣到了這地步!”
大夫人緩緩搖頭,那又氣又急的模樣,當真是像極了一個心疼女兒,卻又不得不在她犯錯後嚴懲的慈母。
“看來平日當真是我太嬌慣你,才讓你越發無法無天!即便我這個嫡母平時再如何寬厚待你,事到如今,也不得不重重責罰你了!否則此事一旦傳出,豈不是要讓人以為,我們慕府也是那種亂了規矩的人家?”
“即便我再怎麼疼你,亂了規矩就是亂了規矩,誰也縱容不得!”大夫人狠狠一壓眉,“顧媽媽,去把那不守規矩的二小姐綁起來,送到祠堂祖宗麵前,先讓她好好跪著去!”
大夫人這忍痛嚴懲,顯然是她一早便算計好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