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平時都忙,聚一聚也難得。如果有機會,請您撥冗去盛安吃頓便飯。”
這話說得王誠悻悻:“雖然你們場麵那麼大,但吃飯怕是沒我的位置。”
“不會,我們和您聯係得最頻繁,自然最親近。”
這是點破其他項目少有私下卡要的情況,王誠和身邊人交換眼色。
陳夏又說:“我們管廠,您管村子,各有各的不容易。但是您要知道,各項福利是前期就約定好的,根據意見調整後,村民們也都同意簽了字。如果我們表麵做一套,私下裏卻給的有多有少,怎麼跟上麵交代?而如果被別的村聽了風聲,我們壓力大,你們也難做,更別提讓村裏那些老人曉得了,不僅要戳我們的脊梁骨,恐怕他們也該寒心了。”
王誠握著茶杯,正要辯解,陳夏卻沒給他機會。她放柔聲線:“王書記,這次過節禮的派發是項目公司的梁經理負責的,當然,也經了我的手。如果哪裏有問題,您不滿意,可以先跟梁經理和我反映,不然我約了時間,跟徐總來這兒,您談的卻是瞞著我的事,這讓我也難以自處。”
“是,是這個道理。”王誠忙說,“我疏忽了,隻不過,也請你們理解,我真是拿徐總當朋友,當老弟,才習慣性地大事小事都得麻煩他。”
“麻煩倒不要緊,就是這錢……”徐驍語意停頓。
陳夏抱歉地說:“徐總,公司有明文規定。如果您要開這個先例,我會向董事長報告。”
徐驍悶聲不語,王誠見氣氛不對,忙問:“怎麼,陳助現在還是聽徐董的嗎?這種小事還要驚動上麵?”
“這事可不小。”陳夏說。
王誠也沉默了會兒,半晌,還是他先出聲:“那行,我明白了。”他示好般地給徐驍倒了杯茶,“我家裏還有些手打的糖糕,你是蒸點吃還是帶點回去?”
徐驍語氣淡淡的,聽不出什麼情緒:“你問她吧。”
陳夏笑容標準:“謝謝您的好意,我們吃得很飽,糖糕就不必了。”
夜色深了,王誠和僅剩的兩位村幹部把客人送到停車的空地上,算是友好告別。
這並不是一場輕鬆的見麵,末尾也並非沒有隱患。隻是,好在皮球沒有踢破,劇本沒有演砸。徐驍心知決不能開這個口子,如果王誠還要試探,那他的態度要變得更冷硬些。
他點火駛離,觀察身邊人的臉色:“你是不是也有點煩了。”
“還好。”
“這可比你在恒天累多了。”徐驍自認這一行業並不高大上,不是跟飛沙走石打交道,就是跟各式各樣的人說鬼話,一邊奔波一邊扯皮,簡直又苦又沒處倒苦水。
“你也太小看我了。”陳夏笑笑,“就是不知道他還會不會再提。”
“要看他聰不聰明。他這個局就組得不怎麼樣。”
他聽她歎了口氣:“怎麼了?”
“我忽然想到電視劇裏的一句台詞。”
“說來聽聽。”
“‘現在兩根金條放在這,你告訴我哪一根是高尚的,哪一根是齷齪的?’”
“喲。”
“喲什麼。”
“你還看這個。”
“你沒看過?”
“看過。”徐驍說,“你有何高見。”
“嗯……勞動者的金條是高尚的,不勞而獲的是齷齪的。”
徐驍哈哈大笑。
“你笑什麼。”
“不勞而獲的人才不會覺得金條齷齪。”
也是。這邏輯輕而易舉被推翻。
陳夏想,她似乎很難去界定所謂的該和不該。她現在幫著徐驍,理應阻止別人從他兜裏掏錢,可如果站在村民立場,盛安是否要得太多而給得太少,如果站在王誠立場,他在促成這件事上付出了更多的精力,是否該得到更多的報酬?
“你又良心不安了?”
“沒有。”陳夏說,“人心難平。”
“聽上去是在罵我。”
“還有我,如果我們開始驕奢淫逸的話。”
徐驍說:“你不能奢望人性跟金條一樣純粹。”
“包括你在內。”
“是。”
“明白了。”她看著窗外掠過的黑影,“事實上,我並不比你好多少。”
“你又開始自我批判了。”
“就一小會兒。”畢竟,她的生活充斥著很多具象而無需深入思考,隻需投入精力執行的事情。
她告訴自己,在能力範圍內賺應得的錢,再接受一點超乎平常的運氣,就足夠支撐她去麵對很多迷茫的時刻。
“累了就睡會兒,沒那麼快到家。”
“我不累。進了嵐城界,我來開吧。”
“不用。”徐驍關上窗戶,風聲頓止。
等紅燈的間隙,他輕輕握住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