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烈,陳靖仇和於小雪小心伏在梁上,細看那隋煬帝,隻見他已年近半百,頷下一縷長須,已經斑白,神情萎糜,目中無神,起立傾倚,想是酒色過度。正與身邊一個衣著華美的婦人,飲酒談笑,這婦人想必就是蕭皇後了。張烈在人叢中尋找剛看到的宮女,見她正侍立在台階之側。張烈心中隱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隋煬帝已喝得半醉,右手搖搖晃晃地握著酒杯,舉了起來,對皇後笑道:“再來……再來一杯……”話音剛落,台階下那宮女便低頭走上幾步,跪在地上,將盤子高舉過頂,道:“陛下,奴婢請為您添新酒!”張烈聽得聲音,大吃一驚。隋煬帝一愣,將酒杯懸在半空,望了望那群宮女,問道:“咦!朕……朕吩咐過了嗎?”那宮女答道:“陛下宴飲已久,酒冷饌涼,——奴婢特來為陛下加添新酒助興!”
隋煬帝聽了,笑道:“原來如此……你們心思倒細密!好,酒菜一冷,有傷雅興,——你速速替朕添滿新酒!”那宮女答應了一聲,托著盤子,正要站起。忽聽哐當一聲,隋煬帝的酒杯掉落在地,手仍懸在半空,瞪著雙眼。眾宮女不知何事,慌忙伏下請罪。鼓樂登時止歇,整個大殿跪倒一片,真是針落可聞。那宮女還待上前。隋煬帝忽然緩過神來,伸出右手,指著那宮女,連聲道:“等一下!你別動,慢慢抬起頭來……讓朕看仔細些……”張烈三人的心都跟著提到了嗓子眼。
隋煬帝突然一拍桌子,酒水都灑在地上,道:“天殺的!竟有如此絕世美人,側身奴婢之列,朕竟不知!”轉頭對皇後道:“禦妻,你看你看!——這娃兒真乃絕代佳人,是吧!”蕭皇後朝拓跋玉兒端詳一會,道:“確是美女,恭祝陛下洪福!”
隋煬帝大喜,道:“奏樂,快奏樂,你們都愣著幹嘛?”鼓聲響起,殿中又載歌載舞起來。隋煬帝道:“來來來……告訴朕,你何姓何名?”
那宮女答道:“奴婢姓元……”
隋煬帝喜道:“原來是元美人!快快過來,讓朕仔細參詳參詳……”
那宮女道:“謝陛下!”站起身來,端著盤子,走上台基去。隋煬帝麼斜醉眼,右手撚須,雙目色迷迷地在那宮女身上上下打量。那宮女走到隋煬帝身前,突然仍掉盤子,砰的一聲,酒壺落地,登時摔得粉碎,酒水飛濺。隋煬帝還不知何事。那宮女手中已多了一把雪亮的匕首,上前喝道:“楊廣老賊!今日我要殺了你這昏狗!給父母報仇!”
隋煬帝大驚,背心靠在龍椅上,嚇得酒已醒了八分,本待想走,但無奈雙腿麻木,動彈不得,顫聲道:“你!你是什麼人?——刺客!救……救命啊!”整個大殿頓時亂成一團,侍婢竟相向外奔逃,互相踩踏,哭喊成片。拓跋玉兒站在隋煬帝身前,用匕首指住他的胸口,喝道:“昏君!你可知我為了這一天,準備了多久?”
隋煬帝臉色慘白,全身不住顫抖,哀聲道:“救,救命……別殺朕……你要多少金銀財寶,朕都答應你……求求你別殺朕……”拓跋玉兒道:“哼!誰要你那些粘滿血腥的錢財!你有沒有想過,自己也會有今天,納命來吧!”右手向前一伸,匕首朝隋煬帝身上急速捅去。眼看隋煬帝胸口就要多兩個透明窟窿,突然青影一晃,從側麵急速襲來。拓跋玉兒還沒看清怎麼回事,就覺身子一輕,人和匕首都已被震飛出去,嘭的一聲,重重摔到了台基之下,全身劇痛,骨骼就似要散開一般。
拓跋玉兒伏在地上,捂著胸口,抬頭一望,台基上已多了一人,身著褐色長袍,咬牙道:“你,你是誰?……”那人背負雙手,麵向隋煬帝,昂首而立,冷冷地道:“大隋——宇文太師!”中氣十足。拓跋玉兒心中一凜。宇文太師緩緩轉過身來,竟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青年人,眉目英俊,神色凜然,雙眉間一隻天目,更顯英氣卓絕。隋煬帝用袖子擦擦額上汗珠,回過神來,道:“宇文愛卿!快,快替朕捉下這可惡的女娃兒!”宇文拓微微點頭,卻並不動手。
拓跋玉兒道:“可惡!既然你也是隋家的走狗,那我就連你一塊解決了!”拾起匕首,掙紮著爬起來,向前蹣跚走去。宇文拓微閉雙目,道:“我告訴你,——以你現在的實力,就連我一根指頭也敵不過!”拓跋玉兒咬牙道:“你,你……太可恨了!”腳下仍不止步。
宇文拓緩緩搖頭,輕輕歎了口氣,道:“你既然一意孤行,有敢到龍舟行刺的勇氣,想必也早抱了必死之決心……對不起,得罪了!”右手一揚,帶起一陣陰風,淩空向拓跋玉兒拍去。掌到中途,忽然一隻手掌自上而下的拍了過來,雙掌相交,嘭的一聲,那人向外急飛出去,空中連翻幾個筋鬥,落地時險些摔倒。宇文拓卻紋絲不動,臉上微現詫異之色,並不繼續追擊。
就在這時,隻聽大殿之外數百個聲音亂嚷成一團,道:“不好了!不好了!陛下……走水啦……走了水啦!”一陣濃煙跟著湧入大殿,大殿本就一片狼藉,此時更加混亂。人心惶惶,身周灰蒙蒙的一片,熏得幾乎睜不開眼來。
陳靖仇右掌劇痛,若不是宇文拓手下留情,哪還有命在,當時無暇細想,連忙跑到拓跋玉兒身邊,伸手扶住,道:“快!拓跋姑娘,我們快走!”拓跋玉兒轉頭看去,驚道:“你……你是之前那個隋人……”陳靖仇道:“別說了!快走啊!晚了就來不及了!”托住拓跋玉兒,硬是將她拉了出去。
隋煬帝驚道:“刺客,刺客逃走了!——你,你們還在這幹什麼?還不快追!”眾侍衛正要轉身追出殿去,宇文拓喝令道:“你們快去救火,我來緝拿刺客,保護皇上!”一眾侍衛忙領命而去。
卻說陳靖仇和拓跋玉兒逃出大殿,急忙向船頭奔去,於小雪已等候在那。三人會齊,拓跋玉兒道:“你們……你們怎麼會在這裏?”陳靖仇道:“我們跟張大哥一快來的。張大哥為了救你,也到了龍舟上!”拓跋玉兒道:“啊!姊夫也來了……”陳靖仇道:“張大哥在龍舟上點火,好引開官兵——讓我伺機救你!我們快走吧!”話音剛落,拐角處突然轉出一群士卒,大聲喊道:“刺客在那!別讓他們跑了!”揮舞著鋼刀,如潮水般撲了過來。陳靖仇眼看情勢危急,忙道:“拓跋姑娘!我們先別多說,還是趕快離開這裏吧!”扶住拓跋玉兒,向前剛奔出數丈,已到龍舟前端的大龍頭旁,三麵都是江水,背後追兵將至,已無去路。
官兵的呐喊聲越來越近,陳靖仇向岸邊一望,道:“拓跋姑娘,你和小雪先跳到河裏!再遊上岸!我來斷後!”拓跋玉兒驚道:“什麼?要跳入水裏?”陳靖仇道:“對!”拓跋玉兒轉過頭道:“你們要跳,就自己跳!我可不想跳!”陳靖仇奇道:“你怎麼了?難道你還要回去,繼續刺殺皇帝不成?”拓跋玉兒皺眉道:“我不,我就是不跳……打死我也不下水!”此時追兵轉眼即至。
陳靖仇無法,轉頭道:“小雪!來不及了,你自己先走!拓跋姑娘這兒,我來勸說她!”於小雪猶豫片刻,道:“那,請陳哥哥小心!”縱身躍入河裏,身姿優雅,水花不興,往岸上遊去了。
陳靖仇道:“拓跋姑娘,別胡鬧了!快走!”拓跋玉兒道:“你自己跳好了!我……反正我不跳!”陳靖仇滿頭大汗,急道:“你!你這時候還在跟我鬧什麼脾氣!”拓跋玉兒道:“我……我根本不會遊泳!”陳靖仇鬆了口氣,道:“沒關係!我拉你上岸!別再鬧了,趕快!”拓跋玉兒望望江水,扭過頭去,道:“我,我不跳……”那知話還沒說完,忽聽身後嗤的一聲,拓跋玉兒忙回頭一看,一支長箭,已插入了陳靖仇右臂之中,鮮血溢出,滿袖皆紅。
那群士卒,見射中了刺客,發一聲喊,一齊向船頭衝來。拓跋玉兒慌道:“對,對不起……可是……”陳靖仇叫道:“你快走!我來擋住他們!”左手抽出長劍,迎上前去,砍倒了當先衝到的幾個官兵。拓跋玉兒當此情景,隻好下定決心,努嘴道:“好!我跳就是了……可恨!”閉上雙眼,往河裏跳去。官兵急攻不下,挽起硬弓,箭如飛蝗,驟雨般射來。陳靖仇揮劍撥開,向後一縱,也已跳到了河中。
那龍舟之上,眾人亂成一團,架水龍,汲江水,直忙了好幾個時辰,才把火撲滅。龍舟大殿的上的梁柱,也已被熏得一片烏黑,宮女們趕緊收拾地上的雜物。宇文拓侍立在旁。過不多時,幾個侍衛走了進去,回道刺客已經逃走。隋煬帝心中不樂,當即傳令,派人嚴加搜捕。宇文拓上前稟道:“陛下!剛才那些刺客……”隋煬帝道:“哼!剛才你為什麼不把刺客直接捉了,竟放著她的同夥把她救走?”宇文拓道:“陛下……此次刺客背後似乎有高人相助,那女刺客的同夥竟會使鬼穀之術!”隋煬帝道:“所以,——你就讓他們逃了?”宇文拓道:“微臣不敢,臣唯恐是掉虎離山之計,是以不敢造次。”
正在這時,一個清脆的聲音從殿前傳來:“表舅!表舅!您沒事吧?我好擔心啊!”眾人看去,一個少女已走入殿中,鵝蛋臉,眉似滿月,眉心長著一個小紅痣,肌膚白膩,容貌可人。隋煬帝喜道:“喔喔……原來是朕的小寧珂啊!朕乃一朝天子,怎會有事?”獨孤寧珂跑到隋煬帝身旁,擦著眼淚,道:“表舅,聽說,——刺客,刺客想要殺您!……”隋煬帝拉著她手,道:“乖……別哭別哭,你這麼關心表舅,表舅真是高興!表舅已派人去抓捕那可惡的刺客了,很快就會有好消息回來!你不必擔心!”獨孤寧珂道:“可是,——聽說那刺客很厲害,人家好怕她再回來!再說,那些尋常的侍衛,又怎麼能抓得刺客住……”隋煬帝點點頭,道:“說得對,說得對!……還是小寧珂聰明!”轉過頭,道:“宇文愛卿!——”宇文拓忙上前一步,道:“臣在!”隋煬帝道:“你也聽到了,這次刺客很厲害,朕就將捉拿刺客之重任,全交由你來負責!”宇文拓道:“尊旨!”帶著侍衛,躬身退了出去。
隋煬帝道:“好了!這下你安心了吧?表舅已命天下最厲害的人去替你抓刺客了!”獨孤寧珂美目一轉,笑道:“可是表舅……人家也想一起去。”隋煬帝聽了,一愣,道:“什,什麼?”獨孤寧珂道:“表舅……人家想跟著宇文大人,一起去抓壞人!”隋煬帝撒開獨孤寧珂的雙手,轉過身去,道:“胡鬧!不準,不準!這太危險了……”獨孤寧珂滿臉委屈,淚珠在眼眶裏打轉,道:“人家,人家就是想看看宇文大人到底怎樣抓壞人嘛!”隋煬帝不樂,道:“不許胡鬧!你好好呆在龍舟上,朕不準……”獨孤寧珂鼻子一酸,竟在眾人麵前,哇的一聲大哭起來,雙手拭著眼淚,道:“幹嘛那麼凶嘛!表舅好差勁……”隋煬帝正不知該如何是好。
皇後蕭氏忙勸道:“哎呀!陛下……您真太過分了……您又何必,把可愛的寧珂小郡主弄哭了!”隋煬帝無奈,轉過身來,道:“好啦好啦,別哭啦!——朕準你去,朕答應你去了……”獨孤寧珂滿臉淚珠,道:“真的?”隋煬帝道:“來人!叫太師回來!”不多時,宇文拓回到殿中,不知何事,上前行禮畢,問道:“陛下,還有什麼吩咐嗎?”隋煬帝道:“其實也沒什麼,我這個外甥女,想跟你一塊去捉拿刺客。朕命你一路負責保護她的平安,不得有誤!知道嗎?”宇文拓心中一驚,道:“陛下!這……”隋煬帝道:“別說了!你照做就是,照做就是……”宇文拓道:“但是,陛下,捉拿刺客可非……”隋煬帝臉色一沉,道:“你別忘了……你上次私藏神鼎之事,要不是朕這位寶貝外甥女告知朕,連朕也都讓你給瞞住……此事還沒找你算賬!——若你這次能讓小寧珂玩得高興,朕就不與你計較!明白嗎?”宇文拓無法,隻得躬身答應,告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