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下得山來,取路向北行去。陳靖仇隻覺心情暢快,於小雪想著陳靖仇的師父不久就能救出,也是很快樂,兩人說說笑笑。拓跋玉兒卻默然無語,低頭趕路。
光陰易逝,快樂時光最短。數日之後,已渡過黃河,再向北行幾日,便到了三岔路口邊。道旁幾株柳樹,隨風輕擺。三人下馬。陳靖仇道:“玉兒姊姊,我要向西行了,咱們就此別過。”想到拓跋玉兒回到塞外草原,而她們部落遷徙不定,不知將來是否還能再相見,心中傷感,道:“這隻煉妖壺,和神鼎一塊送給你吧!路上小心,多保重!”
拓跋玉兒道:“這……這怎麼行!”陳靖仇將煉妖壺塞到她手裏,道:“神鼎那麼重,你一個人又怎麼能帶得回去?你就收下吧!”
拓跋玉兒接過,眉間帶著憂傷之色,問道:“小雪,你將來有什麼打算?”於小雪臉上一紅,低頭道:“我……我已經沒地方可去了。陳哥哥他到哪兒,我就跟著他到哪兒。”拓跋玉兒低頭不語。
過了良久,陳靖仇道:“玉兒姊姊,時候不早了,趕快上路吧!”拓跋玉兒方才如夢初醒,急忙轉過頭去,慌忙道:“啊……那再見了!你們也多保重!”跨上馬背,長鞭一甩,向北疾馳而去,幾顆淚珠,映著日光,劃過一道晶瑩的弧線,落入身後泥土之中。於小雪也掉下淚來,喊道:“再見!拓跋姊姊!”
陳靖仇和於小雪策馬緩緩西行,時已初秋,風轉葉黃,道旁兩排枯木,幾縷輕煙,縈繞在一帶枯草之間,更增蕭索之意。陳靖仇心中茫然若失,於小雪心裏也是憂悶,於路倆人都默默無話。當晚,尋了個客店,早早歇了。第二日,又繼續向西行去。將近正午,正在道上趕路,忽聽身後馬蹄得得作響,似乎有人從後急速趕來。待的近了,陳靖仇和於小雪讓到路旁,回頭一看,隻見來人縱馬急奔,紅衣飄舞。於小雪叫道:“啊!拓跋姊姊!”陳靖仇也認出是拓跋玉兒,不禁又驚又喜,又奇又悲。拓跋玉兒馳到二人身前,勒住馬韁。陳靖仇心中微覺詫異,道:“玉兒姊姊,你,你怎麼又回來了?”
拓跋玉兒道:“阿仇,我還欠你和小雪一次人情,所以我想等救出你師父之後,再回北方大漠去。”陳靖仇撓頭道:“什麼人情,我怎麼記不得了?”
拓跋玉兒道:“傻瓜,上次龍舟之上,不是你和小雪,冒著生命危險救我出去的嗎?”陳靖仇笑道:“原來是這件事啊……我早就忘記了,那真的沒什麼啊!”拓跋玉兒扭過頭,道:“不行,讓我欠著你們一次人情——那我這輩子,心裏都不會舒服。”陳靖仇道:“但是……”
拓跋玉兒抬起頭來,柳眉微豎,道:“不要再但是,可是的了!——總之,讓我好好還你們一報,我再回北方草原去,這不就成了!”
陳靖仇笑道:“從沒見過要還人情,也有這麼凶的。你那麼想跟著的話,那就跟著吧。”拓跋玉兒雙頰一紅,急道:“我哪裏非常想跟著,我……我隻是……”於小雪道:“拓跋姊姊,那你就留下來吧。我一直擔心你回到北方,從此再也見不到你了!”拓跋玉兒挺直上身,瞪了陳靖仇一眼,道:“你看你看,人家小雪多有人情味,哪跟你這傻瓜似的!”雙腿一夾,當先向前馳去。陳靖仇和於小雪楊起鞭,跟隨在後。
自從有了拓跋玉兒,一路上又多了許多歡聲笑語。不知不覺間,已到雷夏澤畔。陳靖仇心中喜悅,辨明路徑,三人來到湖邊密林之側,將馬拴了。徑向林中行去,不久,眼前現出了一片茂密的竹林,已能遠遠望見草舍,穿過竹林中的小徑,陳靖仇三兩步跑到籬笆門前,大聲喊道:“師伯,師伯母,我把藥帶回來了!”但林中一片寂靜,隻餘禽鳥驚飛,枝葉錯雜互擊之聲,回聲隱隱,那竹籬笆內卻死氣沉沉,毫無動靜。陳靖仇伸手推門,隻見柴扉虛掩,枯枝滿院,屋簷下,窗台邊盡是蛛絲。屋門已破舊不堪,走入屋中,見地上已落了厚厚一層灰土。陳靖仇心中隱隱覺得不妙,接連推開了幾間房門,都是塵土遍地,蛛網厚結,已是久無人居。不敢相信眼前情景,退回草廳中,道:“怎麼會,怎麼會這樣?”
拓跋玉兒也四處看了看,問道:“阿仇,你師伯還有別的住處嗎?”陳靖仇道:“這我倒沒聽師伯母提起過,但師伯有傷在身,又怎會隨意搬到別處?”於小雪擦幹淨木幾,讓陳靖仇坐下,道:“陳哥哥,或許婆婆為了躲開宇文太師,不得以,隻好搬到更安全的地方了呢?”陳靖仇道:“若是如此,師伯母應會留下一些記號才對。”心念一動,站起身來,把門裏門外,隻要是隱僻之處都翻了一遍,但哪裏有什麼記號。回到屋裏,一交坐倒,一言不發,窗外樹影依舊,人卻了無蹤跡,心中愁悶。於小雪走到身邊,勸道:“陳哥哥,你別擔心,可能老公公他們暫時離開了,不久還會回來的。”陳靖仇道:“但願如此!”
正煩悶間,屋前湖岸之處,隱隱傳來一陣蒼老的歌聲。陳靖仇站了起來,走出屋門,側耳聽去,歌聲蒼涼激越,心中微覺奇怪。離開院子,順著歌聲的方向尋去,拓跋玉兒和於小雪也緊跟在後。約行出十餘丈,已轉出密林,已來到湖岸之旁。隻見一個白發漁醮,頭戴箬笠,身披鬥篷,正坐在岸基土堆上,麵朝湖水,獨自閉目垂釣。隻聽他緩緩唱道:“風恬浪靜鶴長鳴,白雲天際伴歌聲;釣竿斜映湖山碧,管它人間雨還晴。”稍待片刻,聲轉激昂,微有傷世嫉俗之意,續道:“十年蒼海老臣心,五湖一葉蕩扁舟;微風執槳釀新酒,醉臥天涯不需歸!”突然釣竿一揚,激起一圈漣漪,已釣上一尾活蹦亂跳的鯉魚來。漁醮把鯉魚甩在地上,一把摁住,解了釣鉤,塞入漁婁之中。
陳靖仇心奇,上前施禮,道:“請問老伯,您是否知道,這附近林子裏的那家人,都上哪兒去了?”
老人轉過頭來,仔細打量著陳靖仇,道:“你是公山鐵的師侄吧?”陳靖仇心中驚奇,道:“晚輩正是,還請老前輩告知,公山師伯他上哪兒去了?”白發漁醮轉過頭去,眼望湖水,甩出釣竿,歎了口氣,半晌,方才緩緩吟道:“孤鶴振九皋,獨雲飄萬裏;星垂碧湖波,人隱南山側——你公山師伯,他已經病故了……”陳靖仇聽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宛似晴天霹靂一般,登時呆在當地。拓跋玉兒和於小雪也是大吃一驚。
陳靖仇緩過神來,忙問道:“老前輩,這,這什麼時候的事?這……這怎麼可能?怎會這樣子……”白發漁醮緩緩地道:“已有不短的時日了,公山老弟為黃金劍氣所傷,能勉強撐到那時,已是難能了……”陳靖仇心中一陣哀痛,撲通跪倒在地,眼淚如雨而落,哭道:“師伯,師伯!都是我不好,是我回來晚了!”
白發漁醮勸道:“小兄弟啊……老夫對公山賢弟之死,也是常自慨歎……天底下事不可預料者多,而不如人意者更多!——就如老夫多年前收養之義子,從前生性耿直。不料他如今身在廟堂,竟助紂為虐起來……凡事都看開一點吧!”拓跋玉兒和於小雪都上前去相勸。過了一會,陳靖仇忍著悲痛,問道:“老前輩,請問我師伯,現在葬在哪兒?”白發漁醮道:“公山賢弟的遺骨,已葬於湖畔南山之麓。”陳靖仇含淚相謝,正要離開。那白發漁醮道:“你師伯母本在陵旁守墓,但幾日前已經去了大梁。你需靜下心來,再仔細想想,或許天無絕人之路,仍有克製那饕餮之法。”陳靖仇謝過,轉身而去。徑奔到南山,在一片柏樹林中,尋到師伯陵墓,跪在墓前,痛哭了一場,道:“都怪侄兒不好,沒來得及將藥帶回,才害死了師伯!”於小雪和拓跋玉兒也是心中傷痛,流下淚來。良久,三人方才回到草舍,已累了整整一天,胡亂收拾了一下,都各自睡去。
次日起來,於小雪煮了一些野菜,三人吃了,陳靖仇已打定主意,要到大梁去尋師伯母。找到馬匹,急急向大梁趕去。路上又花了十來日,方到大梁。陳靖仇等雖來過幾回,對城中街道都已頗為熟悉,隻是人海茫茫,終究不知師伯母住在何處。三人隻好沿街打聽。
這日正行到大梁城東門附近,見幾個小孩兒正在路旁遊戲,那群孩子旁邊,一人身著灰布衣衫,背對馬路,正在糧鋪裏買米。於小雪道:“陳哥哥,你看那位老婆婆的背影,很像公山伯母!”陳靖仇點點頭,走了過去,正行到那老婦人身後,正好那人也回過頭來。陳靖仇見了,心中不禁一酸,一股悲傷湧上心頭。那老人正是師伯母阿寒。
阿寒乍見陳靖仇,心中微微一驚。道:“靖仇!你怎麼來了?”陳靖仇雙目淚下,不知怎樣回答。阿寒把陳靖仇輕輕摟在懷裏,安慰道:“孩子,先別傷心,上家裏去再說。”陳靖仇抹了抹眼淚,點點頭,跟著阿寒走去。
轉過幾個街角,眾人走入一條小巷裏來。阿寒打開屋門,讓陳靖仇等進去。那住所甚小,僅有一間房,中間用木板隔開,外間作一小廳,陳設簡樸。阿寒引三人到裏間,讓他們在草席上坐了,自己也在一旁坐下。陳靖仇不敢便坐,心中悲痛,躬身行禮,道:“師伯母,都怪我回來晚了……沒能早日帶回解藥,治好師伯的劍傷!”阿寒柔聲道:“孩子,你先坐下再說。”陳靖仇拭拭眼淚,依言坐下。
阿寒緩緩地道:“唉,傻孩子,你千萬別這麼自責……死生有命,何況你冒著這麼大的風險,也一定已經盡了全力了!”拓跋玉兒低頭道:“伯母,這事都怪我不好,是我偏要上魔王砦去比武,所以才耽擱了!”阿寒道:“此事乃天意如此,不可強求,又如何能躲得過?你們都不必自責……鐵哥這一生行俠仗義,富貴不移,活得無愧於心……他是含笑而去的!”臉上雖帶著微笑,但語音不禁有些哽咽。陳靖仇三人也是心中傷痛。隔了一會,阿寒道“對了,靖仇,你師伯去世之前,還一直惦記著你和你師父的事。”說著從包裹裏取出一封書信來,道:“這是你師伯臨終時所寫,說是要留給你。”陳靖仇理理衣服,恭恭敬敬的接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