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信義一個人先回京城。常風要將宜昌的原料運回,好幾大車的原料,路上花費的時間可不短。花紅藍懷了身孕,不能跟著晁信義騎馬趕路,所以,晁信義把花紅藍托給了常風照顧。
晁信義路過河北滄州的時候,順路去看了一下姑姑晁靈珊。姑侄相見,抱頭痛哭。晁靈珊說,她當晚逃出後,原想先逃到婆家躲一躲,看看寄養在婆家的女兒,要點盤纏,再到宜昌找信義。不想,她的婆家恰好在洋兵進京的路上,遭到洋兵的洗劫,部分人被洋兵殺死,還有些人不知去向。晁靈珊無路可走,才想到常風。
聽說侄兒要趕回京城,晁靈珊也要跟著一起回去。晁信義見姑姑的身體還沒完全複原,又考慮家裏被洋兵一把火燒了,可能連住的地方都沒有,隻好對姑姑說,讓她在常風家再靜養幾天,待他回家安頓好就來接她。
臨行前,晁靈珊拿過自己的包袱,交到晁信義的手上,說:“信義,這是晁家的希望,是晁家人用幾十條命換來的,你要好好保管,這東西比你的命重要。”
晁信義鄭重地說:“我知道。”
晁靈珊說:“還有,回去之後,除了重建京西胭脂鋪,也要留意一下,早點娶個媳婦,替晁家延續香火。”
晁信義想到有孕在身的花紅藍,臉一紅說:“姑姑放心,我會的。”
趕到京城已經是正午時分,晁信義顧不得歇息,也顧不得吃喝,匆忙進城,直接往昌延裏趕去。盡管他早有心理準備,可看到自家老宅時,還是悲從中來。晁家的前院和店鋪,差不多完全毀了,隻剩下一些殘磚斷瓦。就連院子裏的那些數十年的大樹,也隻剩下一截截的黑炭,原本不能燒燃的照壁等,也都變得五顏六色,有的焦黑,有的剩下過火的黃。
看著眼前的情景,晁信義再也無法控製自己,雙膝一彎跪了下去,眼淚止不住嘩嘩地往下流。晁信義匍在地下,磕一個頭,哭一回,再磕一個頭,又哭一回。
“爹、娘、二叔、二嬸、三叔、三嬸、四叔、四嬸,哥哥弟弟們,晁家的列祖列宗,我,晁信義,向你們發誓,我如果不把京西胭脂鋪建起來,我就不配姓晁。”
麵對廢墟,晁信義大聲地哭著起誓。
王記胭脂坊。老掌櫃王興業跨進正堂,黑妞跟在他後麵,正想跨進大門,王興業轉過頭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說:“站在這裏,別動。”黑妞連忙收腳,站在大青石門墩前麵,雙手垂立。
王興業走到供桌前停下來,仰首看著供桌上祖宗的靈位,站了那麼片刻,又走向旁邊,取過香燭,雙手捧著就了香爐上的火點燃。香燭前端冒出火,王興業輕輕擺了擺手,讓香燭上的明火滅掉,將香燭插在香爐中。王興業走回供桌前的蒲墊後麵,弓下身子,伸出右手撐在蒲墊中間,再伸出左手,按在前方,接著雙膝一曲跪下來,然後將右手前移,擺在和左手並排的地方,掌心向上,頭也隨即磕了下去。
這個頭磕得時間有點長,因為王興業說了一大通話。
王興業說:“祖爺爺、爺爺、爹,有些話我忍了好長時間,今天決定對你們說一說。我們王家,和晁家鬥了一百多年,一百多年沒有分出勝負。我原本以為,我這一輩子是沒法鬥贏晁家,對不起列祖列宗了。沒想到,八國聯軍來了,洋兵血洗了晁家,大小幾十口啊,一個不剩。晁家慘遭滅門之禍,京西胭脂鋪完了。”
王興業又磕了第二個頭,繼續說:“祖爺爺、爺爺、爹,晁家一滅,我們王家沒了競爭對手,往後胭脂行業就是我們王家一家獨大了。按說,我應該高興。可不知為什麼,這些天我心裏一直難受。祖爺爺、爺爺、爹,洋人滅的不是晁家,而是所有的中國人啊。這筆血海深仇不是晁家的,而是所有中國人的啊!”
王家棟出現在王興業身後,靜靜地站了一會兒,見父親口中念念有詞,似乎沒完沒了,不得不彎下身來,在父親身邊說:“爹,信義來了。”王興業不說了,鄭重地磕了第三個頭,站起來,以一種疑惑的目光望著兒子,問:“你剛才說什麼?信義來了?哪個信義?”“子霖伯的老二晁信義。”“太好了,上天總算給晁家留了條根。”王興業說,“快,快請。”
王家棟轉身出門,見黑妞站在門邊,臉色一拉,說:“你站在這裏幹什麼?該幹嗎幹嗎去。”
“我、我、我……”黑妞一連說了多個“我”字,卻不知要說什麼。王家棟喝住:“別杵在這裏,幹你的事去。”黑妞再沒發一言,轉身走了。
王家棟走到大門前,晁信義穿著黑色馬褂,跪在王家門前。王家棟快步走過去,一把將晁信義拉起,說:“信義,你這是幹嗎?快請起。家父在客堂,請你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