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傍晚,已經有了陣陣寒意。晚霞如剪,剪出一個老人的身影,長長地投射在廢墟之中。這是一個穿著粗布衣服、厚重靴子的老人,他的臉如一塊鐵板,上麵深深刻著一道道歲月的溝壑,他的雙手背在身後,手上有一層厚厚的黃繭。
他望著廢墟,深陷的雙眼之中流出渾濁的眼淚。
“老人家,您有什麼傷心之處?”晁信義注意這個老人已經很久了。他並不認識這個老人,父親的朋友他基本都認識,不過從來沒有見過這個老人。從老人的衣著來看,他不像一個生意人,而是一個工匠類型的人。
老人聽到晁信義的聲音,側過身看了他一眼,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驚訝地說:“這位……可是晁掌櫃家的少爺?”
“晁子霖是家父的名諱,我是他的老二晁信義。”晁信義禮貌地抱了抱拳。“老天有眼……像,太像了,不僅僅相貌像,連氣質也像。”老人家老淚縱橫,“老夫姓安,是一個石匠,別人都叫我安石匠。”
“您就是三十年前修建京西胭脂鋪的安老伯?”晁信義又驚又喜,“我正準備去拜訪您,想不到在這裏遇到您,我請您喝點酒。”
安石匠沒有推辭。
晁信義把安石匠請到一家小店,要了一碟牛肉米,一碟花生米,一壺酒,兩大碗山西刀削麵,敬了安石匠一杯。這個時候他完全明白了,安石匠為什麼會在京西胭脂鋪的廢墟處傷心。那是因為,修建京西胭脂鋪是安石匠在京城嶄露頭角的第一家庭院,是晁子霖給了他這個機會。
安石匠是安徽人,有精湛的石匠手藝,三十五年前,他帶著幾個師兄弟到京城討生活。雖然他們的技術精湛,但因是外地人,雇主不相信,又遭到本地石匠的排擠,生意很差,勉強能養家糊口。
晁子霖剛剛接過掌櫃之任,家族生意興隆,積蓄豐厚。因老店修建已久,又想擴大經營,於是決定把老鋪新建一下。因為要一邊經營生意,晁子霖決定包工包料,讓京城著名的石匠修建。
安石匠得到這個消息,到京西胭脂鋪才知道,京城十幾家有名的石匠師傅都來了,大家都想修建京西胭脂鋪。畢竟,那可是一大筆錢財。晁子霖讓大家設計圖紙,報出造價。
半個月之後,晁子霖收到十幾張設計圖紙,有五張他很滿意,標注的價格最低十六萬兩白銀,最高十八萬兩白銀。
十六萬兩白銀的標價是安石匠的,他的設計圖紙也非常新穎,讓晁子霖眼前一亮。晁子霖請安石匠到客廳談這個設計方案:“安師傅,我希望你給我一個底,按照你這個造價,你能賺多少錢?”
安石匠憨厚老實,他回答說:“掌櫃的,別人是為了賺錢,我卻是為了掙條活路!”
晁子霖不解地問:“這話怎麼說?”
安石匠如實回答:“我們是安徽來的,手藝不差,缺的就是一個展示的機會,請掌櫃的把這個機會留給我,我一定把京西胭脂鋪修好!”
晁子霖道:“行。”
安石匠感激不盡:“掌櫃的請放心,我姓安的絕對不會偷工減料,該怎麼做就怎麼做!”
晁子霖擺了擺手說:“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也不會砸了自己的招牌。”兩個人押了合同,安石匠安排修建,五個月後,氣勢恢弘、富麗堂皇的京西胭脂鋪修建成功。安石匠給各個工匠算清楚了工錢,他就隻賺了一文錢。五個月,賺了一文錢!
晁家人特意設宴感謝安石匠和他的師兄弟們,給安石匠送了一個紅包,裏麵是一千兩銀票。另外,他的那些師兄弟們也都拿到了紅包,每人一張銀票--一百兩。
安石匠和他的師兄弟們自然感激不盡,也從此名聲大振。安石匠從此和晁子霖成了朋友,晁信義經常聽父親提起安石匠,但從來沒有見過他一麵。安石匠在京城各地修建房屋,五年前,他就把事業交給兒子,自己頤養天年了。
安石匠喝了幾杯酒,連連搖頭說:“可惜,可惜呀!晁少爺,你想不想把京西胭脂鋪重新修建起來?想當年,若不是晁掌櫃給我出頭的機會,我根本不能在京城立足。我安石匠在錢莊存有兩萬兩銀票,願意取出來,盡點綿薄之力!”
晁信義慌忙站起來,撲通一聲,跪在安石匠的麵前。“晁少爺,你快起來!”安石匠抓住晁信義的兩條胳膊,把他扶了起來。晁信義道:“安伯,實不相瞞。這些天,我求親造友,東拚西湊,勉勉強強才湊到四萬兩。別說重建京西胭脂鋪,就算是先把五間店鋪修起來,把後院簡單修葺一下,恢複生產,也有難度。”
安石匠老淚縱橫,說:“京西胭脂鋪遭受了這麼大的災難,要重新振作起來,也隻能一步一步地來了。”安石匠拿出了自己多年的積蓄,借給了晁信義。安石匠有四個兒子,都是石匠,還有數十個徒子徒孫。幾十年的工匠生涯之中,與許多工匠都結下了深厚的交情,彼此互相配合幫助。這次他親自出馬,設計好建築圖紙,然後聯係各種工匠,迅速開工……日租界,鬆下長生寓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