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五年秋,北京火車站。一列火車冒著蒸汽,緩緩地駛進來。
車廂裏,同一個座位上,一個穿著黑色學生軍裝,戴著黑色軍帽的留學生,劍眉虎目,一臉英氣,他是京西胭脂鋪晁信義的第二個兒子晁承興。另一個也穿著黑色學生軍裝,卻沒有戴帽子,留著齊肩的長發,在腦後挽了一個辮子,白淨斯文,眼神憂鬱,頗有氣質。他是王記胭脂坊王家棟的兒子王長庚。
一百多年以來,京西胭脂鋪和王記胭脂坊在生意上就是死對手,兩家明爭暗鬥,老死不相往來。但是,七年前,晁承興和王長庚在同一個學校讀書,之後同時考入燕京大學,兩人的關係就發生了微妙的變化。特別是一同留學日本,在異國他鄉就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晁承興喜歡拳腳,好動。王長庚喜歡畫畫,喜靜。晁承興比王長庚大幾個月。按道理,兩個人不應該成為好朋友的,一是兩家的世代積怨,再者就是兩個人的性格不同。但是,兩個人都是有知識的進步青年,他們的理念和上一輩的人完全不同,他們恰恰想修好兩家的關係,所以才成為了好朋友。
當然,王長庚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他喜歡晁承興的妹妹晁冬雪,當時,晁冬雪在讀高中……王長庚站在位置上,伸手從貨架上取行李,上麵行李塞得太多,他一取,一個小箱子就要往下掉。王長庚“小心”兩個字還沒有說出來,晁承興眼疾手快,一伸手就把箱子接住了。
晁承興把箱子放在腳邊說:“我估計我小妹和常大哥會來接我,你這麼多行李,你家應該有人來接你吧?”
王長庚點了點頭說:“我姐姐說開車來接我!”
晁承興笑了笑:“哎!回到京城,我們反倒不如在日本隨便了!”
王長庚默默地點了點頭,微微歎息了一聲:“再等一段時間,我們兩家關係就好了。”
列車已經停穩,旅客們正在下車。晁承興提了自己的兩個皮箱,和王長庚說了聲“再見”,便下了車。
站台上,一個穿著白色襯衫、黑色裙子、平底布鞋、齊耳短發、齊眉劉海、臉如白玉一般,一雙大眼睛如寶石一般璀璨的年輕姑娘,揚了揚手,聲音清脆得如珠墜銀盤:“嗨!二哥,我在這裏,二哥,我在這裏!”
晁承興抬頭興奮地道:“小妹!”
“承興!”一個濃眉大眼、身材魁梧、凜凜一軀的漢子早搶到晁承興的身邊,一雙大手接過了晁承興手中的皮箱。
“家聚哥!”晁承興和他擁抱了一下。他叫常家聚,常風的兒子,家傳一身好武功,拳腳棍棒樣樣精通,最擅長使一把鬼頭刀。十多年前,就來到晁家當保鏢,有時候和晁信義送貨、采購原料,曾幾次殺退過強盜。晁承興和常家聚脾氣相投,話能說到一處,晁承興的拳腳都是常家聚教的。
“好小子,身體壯了許多。”常家聚用拳頭擂了一下晁承興的胸膛。晁承興哈哈一笑:“家聚哥,晚上我們得好好切磋一下了!”晁承興幾步跑到小妹晁冬雪的麵前,伸出雙手,抱住晁冬雪的腰,在半空中旋轉了一周。晁冬雪如一隻輕盈的燕子,優美地旋轉了一圈。晁承興把她放在地上。
晁冬雪迫切地問:“二哥,你一個人回來的呀?怎麼沒有帶一個嫂子回來?”一邊說,一邊卻往火車門口望去。
晁承興沒有在意,道:“天下未定,何以為家,你要等嫂子,還得要幾年呢!對了,你現在讀什麼大學了?”
晁冬雪笑吟吟地說:“北平師範大學。”晁承興道:“好呀!”
常家聚提著兩口箱子一邊招呼黃包車,一邊說:“快點回去吧,一家人都等著呢。”
不遠處,停著一輛福特小轎車,車身邊站著兩個人,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穿著西裝。另一個是三十多歲的女人,身材纖細,丹鳳眼,柳葉眉,穿著大紅旗袍、高跟鞋,花枝招展。正眯著一雙小眼睛望著晁承興兄妹,然後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不知羞恥,成何體統!”
“大小姐,看到少爺了。”旁邊穿西裝的人喊了起來。
“快去接少爺呀!”花枝招展的女人道,“王小三,你還杵在這裏幹什麼?沒見少爺拿著那麼多行李?快去接他啊。”
這個女人正是王家棟的女兒王胭脂,結過婚,有一個十歲的兒子王大寶。因為是招贅王家,孩子跟王家姓。但她丈夫幾年前病死,王胭脂沒有另外再招贅。
王小三是王家的司機。王小三忙跑過去接王長庚的箱子。王長庚的目光一直跟著晁冬雪,晁冬雪已經上了一輛黃包車,但她扭過頭來,對他含情脈脈一笑……王家,放了一通鞭炮,歡迎王長庚學成歸來,之後擺了幾桌筵席,工人們在偏廳,主人一家在正廳。偏廳有滿滿兩桌,工人們猜拳行令,熱鬧非凡。正廳卻清冷了許多,一張桌子才六個人,主位上坐著胡須花白、幹瘦、顴骨高高突出、眼睛深深下陷的王家棟。左邊坐著王長庚,右邊坐著王胭脂和她十歲的兒子王大寶,對麵坐著周氏和黑妞。王家棟的大房夫人李氏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