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回 望龍髯瀛台留恨 回鸞馭塵夢告終(2 / 3)

時慶王已至瀛台,由老太監導入,趨近禦榻前。隻見光緒帝沉沉睡著,麵目黯淡無光,呼吸之間,隻覺出氣多。進氣少,寢側也沒有什麼妃嬪,連皇後也不曾侍著。慶王瞧這情形,也不禁淒然垂淚。看官聽著!光緒帝與皇後,本是不甚和協。戊戌後因居瀛台,皇後且承西太後諄囑,居了監察位置,督責皇帝,兩下裏益覺參商。某日帝、後爭論起來,鬧動光緒帝性子,揪著皇後發髻,竟要下手動蠻。虧得宮監們從旁排解,方才罷休。惟皇後的玉簪兒已墮地敲碎。便是分離之兆。此簪係乾隆朝遺物,光彩瑩瑩,實是希世奇寶。無端敲斷,皇後懊悵異常,竟奔至西太後前哭訴。西太後教她移居別室,免再淘氣。自此帝、後幾同離異。就是光緒帝罹病,皇後也不甚顧著。況兼太後同時抱恙,自然陪著太後要緊。慶王越看越悲,竟泣涕有聲。不意光緒帝竟猛然驚醒,睜起雙目,向慶王瞧著。慶王忙向前請安。光緒帝氣喘籲籲道:“難得你來看我,我病已不起了。”說了兩語,喉中已是哽噎,撲簌簌的流下淚來。慶王勉強勸慰。光緒帝喘住了氣,又道:“年將四十,後嗣尚虛,意欲請太後另立嗣子, 仰承宗祧。”慶王才述及立溥儀事。光緒帝道:“時事多艱,何不擇立長君?但太後有命,不可少違。”言下非常酸楚。慶王道:“已命醇王載灃為攝政王。”光緒帝稍有喜色道:“這且很好。惟他何不進來一談,半生手足恐要長別了。”慘語更不忍聞。慶王道:“他正奉召至慈寧宮,想奏對後定當謁見皇上。”光緒帝道:“你快去與他談及,我命在旦夕,叫他進來,我有話說。”慶王方應聲退出,轉至慈寧宮。

正值載灃出來,遂把光緒帝所囑,略述一遍。載灃忙趨至瀛台,途中遇著禦醫,即問帝狀如何?禦醫言帝鼻煽動,胃中隆起,皆非佳象。載灃不待說畢,踉蹌自去。既入帝寢室,藥爐煙燼,禦案塵封,侍奉左右,不過兩三個老太監。睹此情形,忍不住心中淒楚。名為皇帝,不及庶民。迨揭帳,光緒帝正仰麵臥著,形容已憔瘦不堪,鼻煽唇開,眼光也是散淡,隻圓睜睜地望著。見了載灃,便道:“你來了麼?你子已選為嗣皇,我死亦足瞑目。惟我即位三十餘年,受盡苦楚,你亦應有些知曉。我也自覺命苦,無所怨恨。所恨戊戌政變,有一人口是心非,壞我大事。你當國後,須念及你兄被欺,為我雪恨。我在泉下,也感念你了。”載灃應了幾個“是”字。光緒帝道:“你知道那人麼?”載灃複應聲稱“是”。光緒帝又道:“嗣子溥儀曾已入宮否?”載灃道:“應即去送入。”光緒帝道:“現在是什麼時候?”載灃道:“差不多要日暮哩。”光緒帝道:“太後病狀亦不知怎麼樣?皇後妃嬪也無暇顧我。總之為兄命薄,尚有何言?你年力正強, 國家事賴你支持,所囑托的言語,幸勿忘懷。你有事去吧!”看官你道光緒帝的囑咐,為著何事?便是那年通報榮祿的袁世凱。他經西太後重用擢任軍機大臣。至兩宮崩後,攝政王即令他開缺回籍,無非遵著遺囑。不料日後的清室江山,又喪掉老袁手中。這恐是命數使然呢!袁之不能成功,被逼而死,想亦因其中受譴耳?且說載灃既退出瀛台,又去奏報西太後,說是帝病甚劇,西太後即命去挈溥儀。自己帶領後妃等人至瀛台視帝一次,自覺身體欠安,匆匆退出,就在西苑暫住。後妃等亦隨駕出來。此時載灃夫婦已送溥儀至西苑,命向太後前行禮。溥儀依著他娘腋下,不肯上前,促他跪叩,反嚎啕大哭。與光緒帝入宮時另一敘法,但總是不祥之兆。嗣經西太後賜與果餌等物,才有些轉悲為喜。載灃教他磕頭,乃匍匐叩首。繼複叩見後妃。皇後扶起溥儀,將他抱入懷中。正在撫弄,忽有宮監奔入報稱:皇帝不好了。皇後急將溥儀放下,與瑾妃等趨至瀛台。一入寢宮,光緒帝已經賓天,目炯炯的挺著在龍床上,不由得放聲大哭。瑾妃亦哭了一場。嗣有李蓮英進來,皇後令他返奏太後。太後聞皇帝駕崩,即召慶王奕劻等入內,恭擬遺詔。略稱:朕躬氣血素弱,自去秋不豫,醫治罔效。陰陽俱虧,以致彌留。茲奉皇太後懿旨,以攝政王載灃子溥儀入承大統,為嗣皇帝等語。擬定後,呈上慈覽。西太後也不多言,隨命頒發。獨慶王奕劻跪奏道:“嗣皇帝應繼何人?”西太後道:“這也何必絮問,自然是承繼穆宗了。”奕劻複道:“大行皇帝亦未有嗣子,例應由嗣皇帝兼祧。”西太後嘿然不答,麵上帶有怒容。奕劻又碰頭道:“今日士大夫中,難保不有第二個吳可讀。若再上書瀆奏,那時如何對付。”老慶此舉總算對得住光緒帝。西太後沉吟一回,方道:“由你吧,你去照此擬旨便是。”奕劻乃複令軍機擬旨,以嗣皇帝溥儀承繼穆宗毅皇帝為嗣,兼承大行皇帝之祧。這道懿旨擬定,即有人報知皇後。皇後很是感念。因此溥儀嗣統後,老慶權勢愈隆。這是後話。

單說西太後既頒了各諭,複命李蓮英往瀛台,準備吉轎,載帝屍回宮,自己方入寢室休息。蓮英到瀛台後,天色漸明。是日已是十月二十二日。把吉祥轎扛入禦寢,載好帝屍,出西苑門。皇後披發送喪,瑾妃等亦隨著。李蓮英領著太監,執香隨後,淒淒切切的入西華門。直至乾清宮,日色迷蒙,差不多是巳牌了。王大臣等統去哭臨。禮臣趕備殮具。正擬辦理殮祭儀製,有西苑侍監倉皇奔至,口稱:“老佛爺暈去了。”比報光緒帝病危時,尤為迫切。皇後聽著,魂飛天外,慌忙趨出,一麵走一麵籠挽散發,皇後情形,亦與昨日不同。至西華門,才乘輿赴西苑。瑾妃等亦相率隨去。王大臣都出投西苑,單剩了一個帝屍,委臥殿中。李蓮英亦起身欲行,轉語小太監道:“大行皇帝不便長此擺著,應先殮了吧。”蓮英去訖,小太監就此動手,草草的將帝屍殮好,納入梓宮。滿清舊例,皇帝即位數年,便營壽域,獨光緒帝的吉壤,並未提起。後來急不暇擇,便把西陵附近的絕龍峪,作為陵寢。絕龍名目不佳,擬改名九龍。又因清自世祖至光緒帝, 曆世凡九,幾疑終數,又複改稱金龍。其實國家興亡,半由天命,半由人事,徒然改易名稱,有何益處。扼要之言。話休敘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