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回 望龍髯瀛台留恨 回鸞馭塵夢告終(3 / 3)

且表西太後於二十二日卯刻,本已起床,早餐後,雖覺得頭暈目眩,總還支撐得定,召見軍機王大臣,談論新帝登基的儀典,及慶祝尊號的禮製,並籌備監國授職禮,約商榷了兩小時,才諭軍機暫退,自返寢室休息。不料一陣昏暈,竟致仆地。慌得宮監攙扶不迭,忙向地上扛著慈體,移到床上,或捶摩,或呼叫,忙亂了好幾刻,方見西太後蘇醒轉來。隨命宮監速召光緒皇後與攝政王載灃及軍機王大臣等齊集。皇後踉蹌先至,載灃等亦即趨到。西太後即語載灃道:“所擬定的尊號已下諭否?” 載灃奏稱:“尊太後為太皇太後,兼祧母後為皇太後,已有明諭頒發。”西太後道:“我頭暈得很,險些兒中風。現雖醒轉,身子很是不寧,脫有不諱,一切國政統應交你理值,或遇事體重大,可稟詢皇後。你亦可去擬諭才是。”光緒後從旁插口道:“老祖宗須自保重,千萬不要……”說到要字,竟嗚嗚咽咽地哭起來了。西太後道:“我與你前為姑侄,今為姑婦,也極望管你數年。可奈天下無不散的筵席,人間無不死的金丹。我欲生存,天偏不允你,不看見寢門左右已有人喚我麼?”語帶鬼氣,性命休了。說著,把首搖了數搖,又暈厥過去。皇後等連忙呼著,不聞答應。那時西太後的神魂,已出離軀殼,似乎隨著一個古裝侍女,趨出西苑。苑門以外,別有一天。約行了裏許,即見有嫏嬛福地,仿佛曾經到過。既而步入仙闕,由侍女入內通報。戶辟簾開,有數仙姝出來相迓,各吐著清聲道:“國母來了,塵世間的趣味如何?”西太後望將過去,多是麵善得很,便答道:“好幾年不見了,諸位想統安好?”有兩個麗姝嗤然道;“我輩是靜處幽鄉,不及你塵寰享福,什麼西苑,什麼南海,什麼萬牲園,什麼頤和園,由你隨處遊覽。醉生夢死的五六十年,你的威風也算使盡了,你的榮華也好享足了,我輩慚愧得多哩。”西太後道:“那裏說來,我的安樂雖是不少,我的患難恰也很多。”麗姝複笑道:“區區患難值得什麼,你是應著滿清的數,要你去幹一下子,好教覆清興漢。現在清室已將亡了,你的功恰也不小。” 說至此,舉起纖手,拍西太後胸前道:“你難道還塵夢未醒麼?” 西太後猛叫一聲,隻聽得眾聲嘈雜道:“好了!好了!”恐怕未必。啟目外視,方知此身尚在西苑,唾了一口痰,複回憶夢境,如在目前。以夢起,仍以夢結,首尾如率然相應。自知病必不起,遂命軍機大臣草擬遺詔。軍機奉旨屬稿,不一時擬定上呈。西太後尚親自過目,並諭以某處應改,某處應加入一二語。囑咐畢,不覺痰壅氣喘,又閉目靜養了一歇。眾人還道她從此歸天,不意她複展目四瞧。見奕劻、載灃在旁,便諭道:“我臨朝三次,實是出於不得已。以後勿再使婦人預政,有違祖製。尤不得令太監擅權,明末覆轍可為殷鑒。”西太後至此才覺悔悟了。語罷複瞑,未幾鼻息沉寂,麵色轉變。一代威靈煊赫的老太後,竟爾西歸。大眾照例哭臨。皇後、攝政王尤覺悲切,宮監中隻有李蓮英格淒慘。是晚小殮,也由西苑移入禁中。當即頒發西太後遺詔道:

予以薄德,衹承文宗顯皇帝冊,命備位宮闈。迨穆宗毅皇帝衝年嗣統,適當寇亂未平、討伐方殷之際,時則發撚交訌,回苗俶擾,海疆多故,民生凋敝,滿目瘡痍。予與孝貞顯皇後同心撫視,夙夜憂勞,秉承文宗顯皇帝遺謨,策勵內外臣工,暨各路統兵大臣,指授機宜,勤求治理,任賢納諫,救災恤民,遂得仰承天庥,削平大難,轉危為安。及穆宗毅皇帝即世,今大行皇帝入嗣大統。時事愈艱,民生愈困,內憂外患,紛至遝來,不得不再行訓政。前年宣布預備立憲詔書,本年頒示預備立憲年限。萬幾待理,心力俱殫,幸予氣體素強,尚可支持。不期本年夏秋以來,時有不適,政務殷繁,無從靜攝,眠食失宜,遷延日久,精力漸憊,尤未敢一日暇逸。本月二十一日,複遭大行皇帝之喪,悲從中來,不能自克,以致病勢增劇,遂致彌留。回念五十年來,憂患迭經,兢業之心,無時或釋。今舉行新政,漸有端倪。嗣皇帝方在衝齡,正資啟迪,攝政王及內外諸臣,尚其協心翊讚,固我邦基。嗣皇帝以國事為重,尤宜勉節哀思,孜孜典學。他日光大前謨,有厚望焉。喪服二十七日而除。布告天下,鹹使聞知。

越日,嗣皇帝溥儀即位,以明年為宣統元年。溥儀登極時,又是哭泣不休。王大臣稱他孝思,都人士已識不祥。尋複上光緒帝廟號,叫作德宗,上太皇太後尊諡,叫作孝欽,光緒皇後的徽號,叫作隆裕皇太後。監國攝政王禮節,亦一一製定。一朝天子一朝臣,又另是一番氣象了。在下單述西太後事,便好就此收場。隻宣統即位以後,僅僅三年,武昌革命,全國響應,好一座錦繡江山,完全退讓。後人還記念西太後,說她老人家如尚在世,定不至這麼迅速。那裏曉得禍因惡果,已自西太後造成,葉赫亡清的讖語,偏偏應著。這個道理,煞是難解。據心理學講來,乃是暗示的作用,小子也不敢妄斷。隻好湊成兩首歪詩,作為西太後演義的尾聲。詩曰:

碑文未必盡荒唐,母後亡時清亦亡。

六十年來成一瞥,空憑遺感諳滄桑。

已覆前車戒後車,婦人預政禍非虛。

寫殘禿筆留殷鑒,敢附稗官作郢書。

兩宮之崩僅隔一日,世人多疑詞,著書人就事論事,未嚐以無稽之言,羼入簡端,名曰小說,實同信史。是回前半敘帝崩事,多慘痛語,後半敘太後崩事,多譏諷語,借賓定主,徹始貫終。至若夢景迷離一段,並非無端附會,實是回顧首編,揭明作書之宗旨,西太後如是,非西太後亦何在不作如是觀也!富貴如浮雲,繁華等泡影,我敢援筆以紀其後曰:是可作曆史小說、政治小說、社會小說及醒世小說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