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海日記(1 / 3)

一九三二年十月八日,戴望舒乘達特安號郵船赴法遊學,海上航行一個月,十一月八日到達法國。戴望舒航海期間在活頁練習簿上寫下了一本日記,現根據手稿收入本卷。標題為編者所加。

“Journal Sentimental”

Excuse moí,Jel′ailu,

jelatroure dans da table cammune,grand hasard!)

je l′inlitrule ainsi,tu

serais contene.

一九三二年十月八日

今天終於要走了。早上六點鍾就醒來。絳年很傷心。我們互相要說的話實在太多了,但是結果除了互相安慰之外,竟沒有說了什麼話。我真想哭一回。

從振華到碼頭。送行者有施老伯,蟄存,杜衡,時英,秋原夫婦,呐鷗,王,瑛姊,萸,及絳年。父親和萸沒有上船來。我們在船上請王替我們攝影。

最難堪的時候是船快開的時候。絳年哭了。我在船舷上,丟下了一張字條去,說:“絳,不要哭。”那張字條隨風落到江裏去,絳年趕上去已來不及了。看見她這樣奔跑著的時候,我幾乎忍不住我的眼淚了。船開了。我回到艙裏。在船掉好了頭開出去的時候,我又跑到甲板上去,想不到送行的人還在那裏,我又看見了一次絳年,一直到看不見她的紅絨衫和白手帕的時候才回艙。

房艙是第327號,同艙三人,都是學生。周煥南方大學,趙沛霖中法大學,刁士衡燕大研究院。

飯菜並不好,但是有酒,而且夠吃,那就是了。

飯後把絳年給我的項圈戴上了。這算是我的心願的證物:永遠愛她,永遠係念著她。

躺在艙裏,一個人寂寞極了。以前,我是想到法國去三四年的。昨天,我已答應絳年最多去兩年了。現在,我真懊悔有到法國去那種癡念頭了。為了什麼呢,遠遠地離開了所愛的人。如果可能的話,我真想回去了。常常在所愛的人,父母,好友身邊活一世的人,可不是最幸福的人嗎?

吃點心前睡著了一會兒,這幾天真累極了。

今天有一件使人生氣的事,便是被碼頭的流氓騙去了100法郎。

一九三二年十月九日

上午在甲板上曬太陽,看海水,和同船人談話。同船的中國人竟沒有一個人能說得上法語的。下午譯了一點Ayala,又到甲板上去,度寂寞的時候。晚間隔壁艙中一個商人何華攜Portwine來共飲,和同艙人閑談到十點多才睡。

一九三二年十月十日

照常是單調的生活。譯了一點兒Ayala。下午寫信給絳年,家,蟄存,瑛姊,因為明天可以到香港了。

晚上睡得很遲,因為想看看香港的夜景,但是隻看見黑茫茫的海。

一九三二年十月十一日

船在早晨六時許到香港,靠在香港對麵的九龍碼頭。第一次看見香港。屋子都築在山上,晨氣中遠遠望去,像是一個魔法師的大堡寨。我們一行十一人上岸登渡頭到香港去,把昨天所寫的信寄了,然後乘人力車到先施公司去,在先施公司走了一轉,什麼也沒有買,和林、周二人先歸。船上飯已吃過,交涉也無效,和林、周三人飲酒嚼餅幹果腹。醉飽之後,獨自上碼頭在九龍車站附近散步。遇見到裏昂去的卓君,招待他上船,又請他給我買了一張帆布床。以後呢,上船到甲板上走走,在艙裏坐坐而已。

船下午六時開,上船的人很多。有一廣東少女很Cbarming,是到西貢去的。她說在上海住過四年,能說幾句法文,又說她艙中隻她一人(她的艙就在我們隔壁)。我看她有點不穩,大約不是娼妓就是舞女。

船開後便有風浪,同艙的趙沛霖大吐特吐,隻得跑出來。洗了一個澡就到甲板上去閑坐。一直坐到十點多才睡。

一九三二年十月十二日

下午,那Cantanaise來閑談了。她要打電報,我給她把電報譯成了號碼陪她去打,可是她要拍電去的堤南是沒有電報局的,隻得回下來。她要我到西貢時送她上汽車,我也答應了。她姓陳名若蘭。在她艙裏看她的時候,她穿著一件Pyjama,頸上掛著一條白金項鏈,真是可愛。四點鍾光景,她遷住二等25號去。

夜晚前後,那Cantanaise在三等艙中造成一個Sensation,一個廣東青年來找我,問我她是否(是)我們Sister,Louis Rolle則向我斷定她是一個娼妓,一次二元就夠了;一個安南少年來對我說,他常在香港歌台舞榭間看見她,大約不是正經人,而且她還沒有護照。同舟中國人常向我開玩笑,好像我已和她有了什麼關係似的。真是豈有此理。

臨睡之前到甲板上去散步,碰到我們對麵艙中的那個法國軍官。他從上海到香港包了一個法國娼妓(洋五十元也)。那娼妓在香港下去了。他似乎性欲發得忍不住了,問我有沒有法子couder avec那幾個公使小姐。我對他說那是公使小姐,花錢也沒有辦法的,他卻說on peut trouver le moijer tont de maine。小姐們沒有男子陪著旅行,我想,真是危險。這三位小姐不知道會不會吃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