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恭
就是卑躬折節,脅肩諂笑之類,分直接間接兩種,直接是指對上司而言,間接是指對上司的親戚朋友、丁役及姨太太等而言。
3.繃
即俗語所謂繃勁,是恭字的反麵字,指對下屬及老百姓而言。分兩種:一是儀表上,赫赫然大人物,凜不可犯;二是言談上,儼然腹有經綸,槃槃大才。恭字對飯甑子所在地而言,不必一定是上司;繃字對非飯甑子所在地而言,不必一定是下屬和老百姓,有時甑子之權,不在上司,則對上司亦不妨繃:有時甑子之權,操諸下屬或老百姓,又當改而為恭。吾道原是活潑潑的,運用之妙,存乎一心。
4.凶
隻要能達到我的目的,他人亡身滅家,賣兒貼婦,都不必顧忌;但有一層應當注意,凶字上麵,定要蒙一層道德仁義。
5.聾
就是耳聾:“笑罵由他笑罵,好官我自為之。”但,聾字中包含有瞎子的意義,文字上的詆罵,閉著眼睛不看。
6.弄
即弄錢之弄,川省俗語讀作平聲。千裏來龍,此處結穴,前麵的十一個字,都是為了這個字而設的。弄字與求官之送字是對照的,有了送就有弄。這個弄字,最要注意,是要能夠在公事上通得過才成功。有時通不過,就自己墊點腰包裏的錢,也不妨;如果通得過,任他若幹,也就不用客氣了。
以上十二個字,我不過粗舉大綱,許多的精義,都沒有發揮,有誌於官者可按門徑,自去研究。
三)辦事二妙法
1.鋸箭法
有人中了箭,請外科醫生治療,醫生將箭杆鋸下,即索謝禮。問他為甚麼不把箭頭取出?他說:那是內科的事,你去尋內科好了。這是一段相傳的故事。
現在各軍政機關,與夫大辦事家,都是用的這種方法。譬如批呈詞:“據呈某某等情,實屬不合已極,仰候令飭該縣知事,查明嚴辦。”“不合已極”這四個字是鋸箭杆,“該知事”是內科,抑或“仰候轉呈上峰核辦”,那“上峰”就是內科。又如有人求我辦一件事情,我說:“這個事情我很讚成,但是,還要同某人商量。”“很讚成”三字是鋸箭杆,“某人”是內科。又或說:“我先把某部分辦了,其餘的以後辦。”“先辦”是鋸箭杆,“以後”是內科。此外有隻鋸箭杆,並不命其尋找內科的,也有連箭杆都不鋸,命其徑尋內科的,種種不同,細參自悟。
2.補鍋法
做飯的鍋漏了,請補鍋匠來補。補鍋匠一麵用鐵片刮鍋底煤煙,一麵對主人說:“請點火來我燒煙。”他乘著主人轉背的時候,用鐵錘在鍋上輕輕的敲幾下,那裂痕就增長了許多,及主人轉來,就指與他看,說道:“你這鍋裂痕很長,上麵油膩了,看不見,我把鍋煙刮開,就現出來了,非多補幾個釘子不可。”主人埋頭一看,很驚異的說:“不錯!不錯!今天不遇著你,這個鍋子恐怕不能用了!”及至補好,主人與補鍋匠,皆大歡喜而散。
鄭莊公縱容共叔段(鄭莊公之弟),使他多行不義,才舉兵征討,這就是補鍋法了。曆史上這類事情是很多的。有人說:“中國變法,有許多地方是把好肉割壞了來醫。”這是變法諸公用的補鍋法。在前清宦場,大概是用鋸箭法,民國以來,是鋸箭、補鍋二者互用。
上述二妙法,是辦事的公例,無論古今中外,合乎這個公例的就成功,違反這個公例的即失敗。管仲(管子)是中國的大政治家,他辦事就是用這兩種方法。狄人伐衛,齊國按兵不動,等到狄人把衛絕了,才出來做“興滅國繼絕世”的義舉,這是補鍋法。召陵之役,不責楚國僭(超越本分,古時指地位在下的冒用在上的名義)稱王號,隻責他包茅不貢,這是鋸箭法。那個時候,楚國的實力,遠勝齊國,管仲敢於勸齊桓公興兵伐楚,可說是鍋敲爛了來補。及到楚國露出反抗的態度,他立即鋸箭了事。召陵一役,以補鍋法始,以鋸箭法終,管仲把鍋敲爛了能把它補起,所以稱為“天下才”。
明季武臣,把流冠圍住了,故意放他出來,本是用的補鍋法,後來製他不住,竟至國破君亡,把鍋敲爛了補不起,所以稱為“誤國庸臣”。嶽飛想恢複中原,迎回二帝,他剛剛才起了取箭頭的念頭,就遭殺身之禍。明英宗被也先捉去,於謙把他弄回來,算是把箭頭取出了,仍然遭殺身之禍,何以故?違反公例故。
■抗金英雄嶽飛
晉朝王導為宰相,有一個叛賊,他不去討伐。陶侃責備他,他複信說:“我遵養時晦,以待足下。”侃看了這封信笑說:“他無非是‘遵養時賊’罷了。”王導“遵養時賊”以待陶侃,即是留著箭頭,專等內科。諸名士在新亭流涕,王導變色曰:“當共戮力王室,克複神州,何至作楚囚對泣?”他義形於色,儼然手執鐵錘,要去補鍋,其實說兩句漂亮話就算完事,懷、湣二帝,陷在北邊,永世不返,箭頭永未取出。王導這種舉動,略略有點像管仲,所以曆史上稱他為“江左夷吾”。讀者如能照我說的方法去實行,包管成為管子(管仲)而後的第一個大政治家。
結論
厚黑的施用,定要糊一層仁義道德,不能把它赤裸裸地表現出來。王莽的失敗,就是由於露出了厚黑的原故。如果終身不露,恐怕王莽至今還在孔廟裏吃冷豬肉。
說了一大堆的話,在這收頭結大瓜的時候,不妨告訴讀者一點秘訣:厚黑的施用,定要糊一層仁義道德,不能把它赤裸裸的表現出來。王莽的失敗,就是由於露出了厚黑的原故。如果終身不露,恐怕王莽至今還在孔廟裏吃冷豬肉。韓非子說:“陰用其言而顯棄其身。”這個法子,也是定要的。即如我著這本《厚黑學》,你們應當秘藏枕中,不可放在桌上。假如有人問你:“你認識李宗吾嗎?”你就要做一種很莊嚴的麵孔說:“這個人壞極了,他是講厚黑學的,我認他不得。”口雖這樣說,但心裏應當供一個“大成至聖先師李宗吾之位”。你們能夠這樣做去,生前的事業,一定驚天動地,死後一定入孔廟吃冷豬肉無疑。所以我每聽見人罵我,我非常高興,說道:“吾道大行矣。”
還有一點,我前麵說:“厚黑上麵,要糊上一層仁義道德。”就是指遇著道學先生而言。假如遇著講性學的朋友,你同他講仁義道德,豈非自討沒趣?這個時候,應當糊上“戀愛神聖”四個字……總之,麵子上應當糊以甚麼東西,是在學者因時因地,神而明之,而裏子的厚黑二字,則萬變不離其宗。有誌斯學者,細細體會!
附:古文體之《厚黑學》
夫厚黑之為學也,其法至簡,其效至神,小用小效,大用大效,沛公得其全而光漢,司馬得其全而光晉,曹操劉備得其偏,割據稱雄,烜赫一世。
吾自讀書識字以來,見古之享大名膺厚譽者,心竅異之。欲究其致此之由,渺不得,求之六經群史,茫然也;求之諸子百家,茫然也;以為古人必有不傳之秘,特吾人賦性愚魯,莫之能識耳。窮索冥搜忘寢與食,如是者有年。偶閱《三國誌》,而始憬然大悟曰:“得之矣,得之矣,古之成大事者,不外麵厚心黑而已!”三國英雄,曹操其首也,曹逼天子。殺皇後,糧罄而殺主者,晝寢而殺幸姬,他如呂伯奢、孔融、楊修、董承、伏完等,無不一一屠戮,寧我負人,毋人負我,其心之黑亦雲至矣。次於操者為劉備,備依曹操、依呂布、依袁紹、依劉表、依孫權。東竄西走,寄人籬下,恬不知恥,而稗史所記生平善哭之狀,尚不計焉,其麵之厚亦雲至矣。又次則為孫權,權殺關羽,其心黑矣,而旋即媾和,稱臣曹丕,其麵厚矣,而旋即與絕,則猶有未盡厚黑者在也。總而言之,操之心至黑,備之麵至厚,權之麵與心不厚不黑,亦厚亦黑。故曹操深於黑學者也;劉備深於厚學者也;孫權與厚黑二者,或出焉,或入焉,黑不如操,而厚亦不如備。此三子,皆英雄也,各出所學,爭為雄長,天下於是乎三分。此後,三子相繼而歿,司馬氏父子乘時崛起,奄有眾長,巾幗之遺而能受之,孤兒寡婦而能忍欺之,蓋受曹劉諸人孕育陶鑄,而集其大成者,三分之天下,雖欲不混一於司馬氏不得也。諸葛武侯天下奇才,率師北伐,誌決身殲,卒不複漢室,還於舊都,王佐之才,固非厚黑名家之敵哉!
吾於是返而求之群籍,則響所疑者,無不渙然冰釋。即以漢初言之,項羽喑啞叱吒,千人昏厥,身死東城,為天下笑,亦由麵不厚,心不黑,自速其亡,非有他也。鴻門之宴,從範增計,不過一舉手之勢,而太高祖皇帝之稱,羽已安坐而享之矣;而乃徘徊不決,俾沛公乘間逸去。垓下之敗,亭長艤船以待,羽則曰:“籍與江東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無一人還,縱江東父兄憐而王我,我何麵目見之?縱彼不言,籍獨不愧於心乎?”噫,羽誤矣!人心不同,人麵亦異,不一審他人所操之術。而曰此天亡我,非戰之罪也,豈不謬哉?沛公之黑,由於天縱,推孝惠於車前,分杯羹於俎上,韓彭菹醒,兔狗烹,獨斷於心,從容中道。至其厚學則得自張良,良之師曰圯上老人,良進履受書,頓悟妙諦,老人以王者師期之。良為他人言,皆不省,獨沛公善之,盡得其傳。項王忿與挑戰,則笑而謝之;酈生責其倨見長者,則起而延之上坐。韓信乘其困於滎陽,求為假王之鎮齊,亦始怒之,而終忍之;自非深造有得。胡能豁達大度若是?至呂後私辟陽侯,佯為不知,尤其顯焉者。彼其得天既厚,學養複深,於流俗所傳君臣父子兄弟夫婦朋友之倫,廓而清之,翦滅群雄,傳祚四百餘載,雖曰天命,豈非人事哉?
楚漢之際,有一人焉,厚而不黑,卒歸於敗者,韓信是也,胯下之辱信能忍之,其厚學非不優也。後為齊王,果聽蒯通之說,其實誠不可言。奈何倦倦於解衣推食之私情,貿然曰:衣人之衣者,懷人之事;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長樂鍾室,身首異處,夷及九族,有以也。楚漢之際,有一人焉,黑而不厚,亦歸於敗者,範增是也。沛公破成陽,擊子嬰。還軍灞上,秋毫無犯,增獨謂其誌不在小。必欲置之死地而後生已。既而漢用陳平計,間疏楚君臣,增大怒求去,歸未至彭城,疽發背死。夫欲圖大事,怒何為者!增不去,項羽不亡,苟能稍緩須臾,除秉劉氏之敝,天下事尚可為;而增竟以小不忍,亡其身,複之其君,人傑固如是乎?
夫厚黑之為學也,其法至簡,其效至神,小用小效,大用大效,沛公得其全而光漢,司馬得其全而光晉,曹操劉備得其偏,割據稱雄,烜赫一世。韓信範增,其學亦不在曹劉下,不幸遇沛公而失敗,惜哉!然二子雖不善終,能以一長之畏,顯名當世,身死之後,得於史傳中列一席地,至今猶津津焉樂道之不衰,則厚黑亦何負於人哉?由三代迄於今,帝王將相,不可勝數,苟其事之有濟,何一不出此?書策俱在,事實難誣。學者本吾出以求之,自有豁然貫通之妙矣。
世之衰也,邪說充盈,真理汩沒,下焉者,誦習感應篇陰騭文,沉迷不反;上焉者,狃於禮義廉恥之習,碎碎吾道,彌近理而大亂真。若夫不讀書不識字者,宜乎至性未漓,可與言道矣:乃所謂善男信女,又幻出城隍閣老牛頭馬麵刀山劍樹之屬,以懾服之,縛束之,而至道之真,遂隱而不見矣。我有麵,我自厚之;我有心,我自黑之。取之裕如,無待於外。鈍根眾生,身有至實,棄而不用,薄其麵而為厚所賊,白其心而為黑所欺,窮蹙終身,一籌未展,此吾所以歎息痛恨上叩穹蒼而代訴不平也。雖然,厚黑者,秉彝之良,行之非艱也。愚者行而不著,習而不察;黠者陽假仁義之名,陰行厚黑之實,大道錮蔽。無所遵循,可哀也已。
有誌斯道者,毋忸怛爾色,與厚太忒,毋坦白爾胸懷,與黑違乖。其初也,薄如紙焉,自如乳焉。日進不已,由分而寸而尺而尋丈,乃壘若垣然。由乳色而灰色而青藍色,乃黯若石岌然。夫此尤其粗焉者耳;善厚者必堅,攻之不破;善黑者有光,悅之者眾。然猶有跡象也:神而明者,厚而無形,黑而無色,至厚至黑,而常若不厚不黑,此誠詣之至精也。曹劉諸人,尚不足語此,求諸古之大聖大賢,庶幾一或遇之。吾生也晚,幸窺千古之不傳之秘,先覺覺後,舍我其誰?亟發其凡,以告來哲。君子之道,弓而不發,躍如也。舉一反三,貴在自悟。老子曰:上士聞道,勤而行之;中士聞道,若存若亡;下士聞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為道,聞吾言而行者眾,則吾道伸;聞吾言而笑者眾,則吾道絀。伸乎絀乎?吾亦任之而已。
李宗吾把這篇文章寫出來,果然廖緒初就為他作了一序,以後謝綬青也為他寫了一跋。當時他未用本名,是用的別號“獨尊”二字,蓋取“天上地下,唯我獨尊”之意。緒初也是用的別號,取名“淡然”。
廖的序雲:
吾友獨尊先生,發明《厚黑學》,恢詭譎怪,似無端崖;然考之中外古今,驗諸當世大人先生,舉莫能外,誠宇宙間至文哉!世欲從斯學而不得門徑者,當不乏人。特勸先生登諸報端,以餉後學。異日將此理擴而充之,刊為單行本,普度眾生,同登彼岸,質之獨尊,以為何如?
民國元年,三月,淡然。”
謝的跋雲:
獨尊先生《厚黑學》出,論者或以為譏評末俗,可以導人為善;或以為擊破混沌,可以導人為惡。餘則曰:《厚黑學》無所謂善,無所謂惡,如利刃然,用以誅盜賊者則善,用以屠良民者則惡,善與惡,何關於刃?用《厚黑學》以為善則為善人,用《厚黑學》以為惡則為惡人,於厚黑無與也。讀者當不以餘言為謬。謝綬青跋。
於是《厚黑學》就從此問世了。果然不出王簡恒、雷民心諸人所料,《厚黑學》發表出來,讀者嘩然,他雖是用的筆名,卻無人不知《厚黑學》是李宗吾作的。“淡然”二字,大家也曉得是廖緒初的筆名。但廖大聖人的稱謂,依然如故;而宗吾則博得了“李厚黑”的徽號。當時,他也曾後悔不聽良友的勸告,繼而以為此事業已做了,後悔又有甚麼用呢?倒不如把心中所積蓄的道理痛痛快快地說出來,任憑世人笑罵好了。於是而又采用四句的文句,寫了一篇《厚黑經》;襲取宋儒的語錄體,寫了一篇《厚黑傳習錄》,在他的《傳習錄》中,又特別提出“求官六字真言”,“做官六字真言”,及“辦事二妙法”三項,加以詳說,以為古今的“官場現形”繪出一逼真的寫照,而自己便索性以“厚黑教主”自命,甘願一身擔當天下人的笑罵,大有耶穌背十字架的精神,笑罵也由他,殺戮也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