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子不知何許人,有人說是孔門之徒,我看不錯。孔子讚周易,說:“天地之大德曰生。”朱子以生字言性,可說是孔門嫡傳。孟子學說,雖與告子微異,而處處仍不脫生字,如雲:“菽粟如水火,而民焉有不仁者乎?”又雲:“內無怨女,外無曠夫,於王何有?”仍以食色二字立論,竊意孟子與告子論性之異同,等於子夏子張論交之異同,其大旨要不出孔氏家法。孟子曰:“告子先我不動心。”心地隱微之際亦知之,二人交誼之深可想。其論性之爭辯,也不過朋友切磋,互相質證。宋儒有道統二字,橫亙在心,力詆告子為異端,而自家之學說,則截去生字立論,叫婦人餓死,以殉其所謂節,叫臣子無罪受死,以殉其所謂忠,孟子有知,當必引告子為同調,而擯程朱於門牆之外也。
宋儒崇奉儒家言,力辟釋道二家之言,在《尚書》上尋得“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四語,詫為虞廷十六字心傳,遂自謂生於一千四百年以後,得不傳之學於遺經。嗣經清朝閻百詩考出,這四句是偽書,作偽者采自荀子,荀子又是引用道經之語。閻氏之說,在經學界中,算是已定了的鐵案,這十六字是宋儒學說的出發點,根本上就雜有道家和荀學的元素,反欲借孔子以排老子,借孟子以排荀子,遂無往而不支離穿鑿。朱子(朱熹)曰:“氣質所稟,雖有不善,而不害性之本善,性雖本善,而不可以無省察矯揉之功。”請問:所稟既有不善,尚得謂之本善乎?既本善矣,安用矯揉乎?此等說法,真可謂“縱橫繆戾,紛紜舛錯”。以視告子扼定生存二字立論,明白簡易,何啻天淵!
宋儒謂人心為人欲,蓋指飲食男女而言,謂道心為天理,蓋指愛親敬兄而言。朱子中庸章句序曰:“人莫不有是形,故雖上智不能無人心。”無異於說:當小孩的時候,就是孔子也會搶母親口中糕餅;我與孺子同時,將入井,就是孔子也是隻有怵惕而無惻隱。假如不是這樣,小孩生下地即不會吸母親身上之乳,長大來,看見井就會跳下去,世界上還有人類嗎?道理本是對的,無奈已侵入荀子範圍去了。並且“人生而靜”數語,據後儒考證,是文子引老子之語,河間獻王把他采入《樂記》的。《文子》一書,有人說是偽書,但也是老氏學派中人所著,可見宋儒天理人欲之說,不但侵入告子荀子範圍,簡直是發揮老子的學說。然則宋儒錯了嗎?曰不惟莫有錯,反是宋儒最大功績。假使他們立意要將孔孟的學說與老荀告諸人融合為一,反看不出宇宙真理,惟其極力反對老荀告諸人,而實質上乃與諸人融合為一,才足證明老荀告諸人之學說不錯,才足證明宇宙真理實是如此。
朱子中庸章句序又曰:“必使道心常為一身之主,而人心每聽命焉。”主者對仆而言,道心為主,人心為仆;道心者為聖為賢之心,人心者好貨好色之心;聽命者,仆人職供奔走,惟主人之命是聽也。細繹朱子(朱熹)之語,等於說:我想為聖為賢,人心即把貨與色藏起,我想吃飯,抑或想及“男女居室,人之大倫”,人心就把貨與色獻出來,必如此,方可曰:“道心常為一身之主,而人心每聽命焉。”然而未免迂曲難通矣。總之,宇宙真理,人性真相,宋儒是看清楚了的,隻因要想承繼孟子道統,不得不擁護性善說。一方麵要顧真理,一方麵要顧孟子,以致觸處荊棘,愈解釋,愈迂曲難通。我輩厚愛宋儒,把他表麵上這些渣滓掃去了,裏麵的精義,自然出現。
告子曰:“食色性也,仁內也,非外也,義外也,非內也。”下文孟子隻駁他義外二字,於食色二字,無一語及之,可見“食色性也”之說,孟子是承認了的。他對齊宣王說道:“王如好貨,與民同之,於王何有?”“王如好色,與民同之,於王何有?”並不叫他把好貨好色之私除去,隻叫他推己及人,使人人遂其好貨好色之私。後儒則不然,王陽明《傳習錄》曰:“無事時,將好貨好色好名等私,逐一追究搜尋出來,定要拔去病根,永不複起,方始為快。常如貓之捕鼠,一眼看著,一耳聽著,才有一念萌動,即與克去,斬釘截鐵,不可姑容,與他方便,不可窩藏,不可放他出路,方能掃除廓清。”這種說法,仿佛是:見了火會燒房子,就叫人以後看見一星之火,立即撲滅,斷絕火種,方始為快,律以孟子學說,未免大相徑庭了。
《傳習錄》又載:“一友問:欲於靜坐時,將好色好貨等根逐一搜尋出來,掃除廓清,恐是剜肉做瘡否?先生正色曰:這是我醫人的方子,真是去得人病根。更有大本事人,過了十餘年,亦還用得著,你如不用,且放起,不要作壞我的方法。是友愧謝。少間曰:此量非你事,必吾門稍知意思者,為此說以誤汝。在座者悚然。”我們試思:王陽明(王守仁)是極有涵養的人,平日講學,任如何問難,總為勤勤懇懇的講說,何以門人這一問,他就動氣,始終未把道理說出?又何以承認說這話的人,是稍知意思者呢?這就很值得研究了。
怵惕與惻隱,同是一物,天理與人欲,也同是一物,猶之燒房子者是火,煮飯者也是火,宋明諸儒,不明此理,把天理人欲看為截然不同之二物。陽明能把知行二者合而為一,能把明德親民二者合而為一,能把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五者看作一事,獨不能把天理人欲二者看作一物,這是他學說的缺點,門人這一問,正擊中他的要害,所以就動起氣來了。
究竟剜肉做瘡四字,怎樣講呢?肉喻天理,瘡喻人欲,剜肉做瘡者,誤天理為人欲,去人欲即傷及天理也。門人的意思,即是說:“我們如果見了一星之火,即把他撲滅,自然不會有燒房子的事,請問拿甚麼東西來煮飯呢?換言之,把好貨之心連根去盡,人就不會吃飯,豈不餓死嗎?把好色之心連根去盡,就不會有男女居室之事,人類豈不滅絕嗎?”這個問法,何等厲害!所以陽明(王守仁)無話可答,隻好忿然作色。此由陽明沿襲宋儒之說,力辟告子,把“生之謂性”和“食色性也”二語,欠了體會之故。
陽明研究孟荀兩家學說,也未徹底。《傳習錄》載陽明之言曰:“孟子從源頭上說來,荀子從流弊上說來。”我們試拿孟子所說“怵惕惻隱”四字來研究,由怵惕而生出惻隱,怵惕是“為我”之念,惻隱是“為人”之念,“為我”擴大,則為“為人”。怵惕是源,惻隱是流。荀子學說,從為我二字發出,孟子學說從為人二字發出。荀子所說,是否流弊,姑不深論,怵惕之上,是否尚有源頭,我們也不必深考,唯孟子所說惻隱二字,確非源頭。陽明說出這類話,也是由於讀孟子書,忘卻惻隱上麵還有怵惕二字的原故。
《傳習錄》是陽明早年講學的語錄,到了晚年,他的說法,又不同了。《龍溪語錄》載,錢緒山謂“無善無惡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四語,是師門定本。王龍溪謂:“若悟得心是無善無惡之心,意即是無善無惡之意,知即是無善無惡之知,物即是無善無惡之物。”時陽明出征廣西,晚坐天泉橋上,二人因質之。陽明曰:汝中(龍溪字)所見,我久欲發,恐人信不及,徒增躐等之弊,故含蓄到今,此是傅心秘藏,顏子問道所不敢言。今既說破,亦是天機該發泄時,豈容複秘!陽明至洪都,門人三百餘人來請益,陽明曰:“吾有向上一機,久未敢發,以待諸君之自悟,近被王汝中悟出,亦是天機該發泄時。”明年廣西平,陽明歸,卒於途中。龍溪所說,即是將天理人欲打成一片,陽明直到晚年,才揭示出來。因此知:門人提出剜肉做瘡之問,陽明正色斥之,並非說他錯了,乃是恐他躐等。
錢德洪極似五祖門下之神秀,王龍溪極似慧能。德洪所說,即神秀“時時勤拂拭”之說也,所謂漸也。龍溪所說,即慧能“本來無一物”之說也,所謂頓也。陽明曰:“汝中須用德洪工夫,德洪須透汝中本旨,二子之見,止可相取,不可相病。”此頓悟漸修之說也。《龍溪語錄》所講的道理,幾於《六祖壇經》無異。此由心性之說,惟佛氏講得最精,故王門弟子,多歸佛氏,程門高弟,如謝上蔡、楊龜山諸人,後來也歸入佛氏。佛家言性,亦謂之無善無惡,與告子之說同。宇宙真理,隻要研究得徹底,彼此雖不相師,而結果是相同的。陽明雖信奉孟子性善說,卒之倡出“無善無惡心之體”之語,仍走入告子途徑。儒家為維持門戶起見,每曰“無善無惡,是為至善”。這又流於詭辯了,然則我們何嚐不可說:“無善無惡,是為至惡”呢?
有人難我道:告子說:“性無善無不善。”陽明說:“無善無惡心之體。”一個言性,一個言心之體,何為混為一談?我說道:性即是心之體,有陽明(王守仁)之言可證。陽明曰:“心統性情,性心體也,情心用也,夫體用一源也。知體之所以為用,則知用之所以為體矣。”性即是心之體,這是陽明自己加的解釋,所以我說:陽明的說法,即是告子的說法。
吾國言性者多矣,以告子無善無不善之說最為合理。以醫病喻之,“生之謂性”和“食色性也”二語,是病源,杞柳湍水二喻,是治療之方。孟荀楊墨申韓諸人,俱是實行療病的醫生,有喜用熱藥的,有喜用涼藥的,有喜用溫補的,藥方雖不同,用之得宜,皆可起死回生。我們平日把病源研究清楚,各種治療技術俱學會,看病情如何變,施以何種治療即是了。
治國者,首先用仁義化之,這即是使用孟子的方法,把一般人可以為善那種天性誘導出來。善心生則惡心消,猶之治水者,疏導下遊,自然不會有橫溢之患。然人之天性,又可以為惡,萬一感化之而無效,敢於破壞一切,則用申韓之法嚴繩之,這就等於治水者之築堤防。治水者疏導與堤防二者並用,故治國者仁義與法律二者並用。孟子言性善,是勸人為善;荀子言性惡,是勸人去惡。為善去惡,原是一貫的事,我們會通觀之可也。
持性善說者,主張仁義化民;持性惡說者,主張法律繩民。孟子本是主張仁義化民的,但他又說道:“徒善不足以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則又是仁義與法律二者並用,可見他是研究得很徹底的,不過在講學方麵,想獨樹一幟,特標性善二字以示異罷了。我們讀孟子書,如果除去性善二字,再除去詆楊墨為禽獸等語和告子論性數章,其全部學說,都粹然無疵。
世界學術,分三大支,一中國,二印度,三西洋。最初印度學術,傳入中國,與固有學術發生衝突,相推相蕩,經過了一千多年,程明道(程顥)出來,把他打通為一,以釋氏之法治心,以孔子之法治世,另成一種新學說,即所謂宋學。這是學術上一種大發明。不料這種學說,剛一成立,而流弊跟著發生,因為明道死後,他的學說,分為兩派,一派為程(伊川)朱,一派為陸王。明道早死,伊川享高壽,宋學中許多不近人情的議論,大概屬乎伊川這一派。
中國是尊崇孔子的國家,朱子發現了一個道理,不敢說是自己發現的,隻好就《大學》“格物致知”四字解釋一番,說我這種說法,是為孔門真傳。王陽明發現了一個道理,也不敢說是自己發現的,乃將《大學》“格物致知”四字加一番新解釋,說道:朱子解釋錯了,我的說法,才是孔門真傳。所以我們研究宋明諸儒的學說,最好的辦法,是把我們所用名詞及一切術語掃蕩了,單看他的內容。如果拿淺俗的話來說,宋明諸儒的意思,都是說:凡人要想為聖為賢,必須先將心地弄好,必須每一動念,即自己考察,善念即存著,惡念即克去,久而久之,心中所存者,就純是善念了。關於這一層,宋明諸儒的說法,都是同的。惟是念頭之起,是善是惡,自己怎能判別呢?在程朱這一派人說道:你平居無事的時候,每遇一事,就細細研究,把道理融會貫通了,以後任一事來,你都可以分別是非善惡了。陸王這一派說道:不須那麼麻煩,你平居無事的時候,把自家的心打掃得幹幹淨淨,如明鏡一般,無纖毫渣滓,以後任一事來,自然可以分別是非善惡。這就是兩派相爭之點。在我們想來,一麵把自家心地打掃得幹幹淨淨,一麵把外麵的事研究得清清楚楚,豈不是合程朱陸王而一之?然而兩派務必各執一詞,各不相下。此正如孟荀性善性惡之爭,於整個道理中,各截半麵以立論,即成對峙之兩派,是之謂門戶之見。
孫中山先生曾說:馬克思信徒,進一步研究,發明了“生存為曆史重心”的說法,而告子在二千多年以前,已有“生之謂性”一語,這是值得研究的。達爾文生存競爭之說,合得到告子所說“生之謂性”。達爾文學說,本莫有錯,錯在因生存競爭而倡言弱肉強食,成了無界域之競爭,已經達到生存點了,還競爭不已,馴至歐洲列強,掠奪弱小民族生存的資料,以供其無厭之欲壑。尼采則由達爾文之說更推進一步,倡超人主義,謂愛他為奴隸道德,謂剿滅弱者為強者天職,因而產出德皇威廉第二,造成第一次世界大戰;產出墨索裏尼、希特勒和日本軍閥,又造成第二次世界大戰。推原禍始,實由達爾文對於人生欠了研究之故。假使達爾文多說一句曰:“競爭以達到生存點為止。”何至有此種流弊?
中國之哲學家不然,告子“食色性也”的說法,孟荀都是承認了的,荀子主張限製,不用說了,孟子對於“食”字,隻說到不饑不寒,養生喪死無憾為止,對於“色”字,隻說到無怨女無曠夫為止,達到生存點,即截然止步,雖即提倡禮義,因之有“衣食足而禮義興”的說法,這是中國一貫的主張,絕莫有西洋學說的流弊。
欲世界文明,不能於西洋現行學說中求之,當於我國固有學說中求之。我國改革經濟政治,與夫一切製度,斷不能師法歐美各國。即以憲法一端而論,美國憲法,算是製得頂好的了,根本上就有問題。美國製憲之初,有說人性是善的,主張地方分權,有說人性不能完全是善,主張中央集權,兩派之爭執,經過許久,最終後一派戰勝,定為中央集權(詳見孫中山先生民權主義),此乃政爭上之戰勝,非學理上之戰勝,豈足為我國師法?據我們的研究,人性乃是無善無惡的,應當把地方分權與中央集權融合為一,製出來的憲法,自地主看之,則為地方分權,自中央看之,則為中央集權,等於渾然的整個人性,自孟子看之,則為性善,自荀子看之,則為性惡。
古今中外,討論人性者,聚訟紛如,莫衷一是,惟有告子“性無善無不善”之說,證以印度佛氏之說,是合的。他說:“生之謂性。”律以達爾文生存競爭之說是合的,律以馬克思信徒“生存為曆史重心”之說,也是合的。至於他說:“食色性也。”現在的人,正瘋狂一般向這二字奔去,更證明他的觀察莫有錯。我們說:“心理依力學規律而變化。”而告子曰:“性猶湍水也。”水之變化,即是力之變化,我們這條臆說,也逃不出他的範圍。性善性惡之爭執,是我國二千多年未曾解決之懸案,我們可下一斷語曰:告子之說是合理的。
心理依力學規律而變化
離心力與向心力,二者互相為變,所以世上有許多事,我們強之使合,他反轉相離,有時縱之使離,他又自行結合了。瘋狂的人,想逃走的心,與禁錮的力成正比例,越禁錮得嚴,越是想逃走,有時不禁錮他,他反不想逃走了。父兄約束子弟,要明白這個道理,官吏約束百姓,也要明白這個道理。
宇宙之內,由離心向心兩力互相作用,才生出萬有不齊之事事物物,表麵上看去,似乎參差錯亂,其實有一定不移之軌道。人與物,造物是用一種大力,同樣鼓鑄之,故人事與物理相通。離心力與向心力,二者互相為變,所以世上有許多事,我們強之使合,他反轉相離,有時縱之使離,他又自行結合了。瘋狂的人,想逃走的心,與禁錮的力成正比例,越禁錮得嚴,越是想逃走,有時不禁錮他,他反不想逃走了。父兄約束子弟,要明白這個道理,官吏約束百姓,也要明白這個道理。
秦政苛虐,群盜蜂起,文景寬大,民風反轉渾樸起來,其間確有規律可尋,並非無因而至。我們手搓泥丸,是增加向心力,越搓越緊,若是緊到極點,即是向心力到了極點,再用大力搓之,泥丸立即破裂,呈一種離心現象。水遇冷則收縮,是向心現象,越冷越收縮,到了攝氏四度,再加冷也呈離心現象,越冷越膨脹,可知離心向心,本是一力之變。比方我們持一針向紙刺去,愈前進距紙愈近,這是向心現象,刺破了紙,仍前進不止,即愈前進距紙愈遠,變為離心現象,此針進行之方向,並未改變,卻會生出兩種現象。因為凡物都有極限,水以攝氏四度為極限,紙以紙麵為極限,過了極限,就會生反對的現象,父兄約束子弟,官吏約束百姓,須察知極限點之所在。
由上麵之理推去,地球之成毀,也就可知了,地球越冷越收縮,到了極限點,呈反對象,自行破襲,散為飛灰,迷漫太空,現在的地球,於是告終。又由引力的作用,曆若幹年,生出新地球。我們身體上之物質,將來是要由現在這個地球介紹到新地球去的。人身體的物質世世生生,隨力學規律旋轉,所以往古來今的人的心理,都是隨力學規律旋轉。
萬物有引力,萬物有離力,引力勝過離力,則其物存,離力勝過引力,則其物毀。目前存在之物,都是引力勝過離力的,故有萬有引力之說,其離力勝過引力之物,早已消滅,無人看見,所以萬有離力一層,無人注意。
地球是現存之物,故把地麵外的東西向內部牽引;心是現存之物,故把六塵緣影向內部牽引;小兒是求生存之物,故看見外麵的東西,即取來放入口中;人類是求生存之物故見有利己之事,即牽引到自己身上去。天然的現象,無一不向內部牽引,地球也,心也,小兒也,人類也,將來本是要由萬有離力作用,消歸烏有的,但是未到消滅的時候,他那向內部牽引之力,無論如何,是不能除去的,宋儒去私之說,怎能辦得到?
■猖狂的“嶺南山盜”
人心之私,既不能除去,我們隻好承認其私,把人類畫為一大圈,使之各遂其私,人人能夠生存,世界才能太平。我們人類,當同心協力,把圈外之禽獸草木地球(如前麵的丙圖)當作敵人,搜取他的寶物,與人類平分,這才是公到極點。也可以說是私到極點。如其不然,徒向人類奪取財貨,世界是永不得太平的。
心理之變化,等於水之變化,水可以為雲雨,為霜露,為冰雪,為江湖,為河海,時而浪靜波恬,時而奔騰澎湃,變化無方,幾於不可思議,而科學家以力學規律繩之,無不一一有軌道可循。
人的心理,不外相推相引兩種作用,自己覺得有利的事,就引之使近,自己覺得有害的事,就推之使遠。人類因為有此心理,所以能夠相親相愛,生出種種福利;又因為有此心理,所以會相爭相奪,生出種種慘禍。主持政教的人,當用治水之法,疏鑿與堤防二者並用。得其法,則行船舟,灌田畝,其利無窮,不得其法,則漂房舍,殺人畜,其害也無窮。宋儒不明此理,強分義理之性,氣質之性,創出天理人欲種種說法,無異於說,行船舟、灌田畝之水,其源出於天,出於理,漂房舍、殺人畜之水,出於人,出於氣。我不知一部宋元明清學案中,天人理氣等字,究竟是甚麼東西,隻好說他迂曲難通。
我們細察己心,種種變化,都是依著力學規律走的,狂喜的時候,力線向外發展,恐懼的時候,力線向內收縮。遇意外事變,欲朝東,東方有阻,欲朝西,西方有礙,力線轉折無定,心中就呈慌亂之狀。對於某種學說,如果承認他,自必引而受之,如果否認他,自必推而去之,遇一種學說,似有理,似無理,引受不可,推去不能,就成狐疑態度。
我心推究事理,依直線進行之例,一直前進,推至甲處,理不可通,即折向乙處,又不可通,即折向丙處,此心之曲折,與流水之迂回相似。水本是以直線進行的,雖是迂回百折,仍不外力學規律。我們的心,也是如此。此外尚有種種現象,細究之,終不外推之引之兩種作用。有時潛心靜坐,萬緣寂滅,無推引者,亦無被推引者,如萬頃深潭,水波不興,即呈一種恬靜空明之象。此時之心,雖不顯何作用,其實千百種作用,都蘊藏在內。人之心理,與磁電相通,電氣中和的時候,毫無作用,一作用起來,其變態即不可思議。我們明白磁電的理,人的心理,就可了然了。
水雖是以直線進行,但把它放在器中,它就隨器異形,器方則方,器圓則圓,人的心理,也是如此。人有各種嗜欲,其所以不任意發露者,實由於有一種拘束力,把他製住。拘束力各人不同,有受法律的拘束,有受清議的拘束,有受金錢的拘束,有受父兄師長朋友的拘束,有受因果報應及聖賢學說的拘束,種種不同,隻要把他心中的拘束力除去,他的嗜欲,立時呈露,如貯水之器,有了罅漏,即向外流出一般。
貪財好色之人,身臨巨禍,旁人看得清清楚楚,而本人則茫然不知。因為他的思想感情,依直線進行公例,直線在目的物上,兩旁的事物,全不能見。譬如寒士想做官,做了官還嫌小,要做大官,做了大官,還是向前不止;袁世凱做了大總統,還想做皇帝。秦皇漢武,做了皇帝,在中國稱尊,還嫌不足,要起兵征伐四夷,四夷平服了,又要想做神仙。這就是人類嗜欲依直線進行的明證。
耶教誌在救人,以博愛為主旨,其教條是:“有人批我左頰者,並以右頰獻上。”乃新舊教之爭,釀成血戰慘禍,處置異教徒,有焚燒酷刑,竟與教旨顯背,請問這是甚麼道理?法國革命,以自由平等博愛相號召,乃竟殺人如麻,稍有反對的,或形跡可疑的,即加誅戮,與所標主旨全然違反,這又是甚麼道理?我們要解釋這個理由,隻好求之力學規律。耶穌、盧梭的信徒,隻知追求他心中之目的物,熱情剛烈,猶如火車開足了馬力向前奔走一般,途中人畜無不被其碾斃。凡信各種主義的人,都可本此公例求之。
凡事即都有變例,如本書甲乙兩圖,是指常例而言,是指靜的現象而言,是指未加外力而言,若以變例言之,則有幫助外人攻擊其兄者,則有愛花,愛石,愛山水,而忘其身命者。語雲:“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嫁二夫。”心中加了一個忠字、烈字,往往自甘殺身而不悔。又雲:“慷慨赴死易,從容就義難。”慷慨者,動的現象也,從容者,靜的現象也。中日戰爭,我國許多無名戰士,身懷炸彈,見日本坦克車來,即奔臥道上,以身與敵人同盡,彼其人既不為利,複不為名,而有此等舉動,其故何哉?孟子曰:“所欲有甚於生者,所惡有甚於死者。”蓋我之外,另有一物,為其視線所注也。耶穌、盧梭信徒,求達目的,忘主條,吾國誌士,求達目的,忘卻己身,此其間確有一定的軌道,故老子曰:“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目的可以隨時轉變,其表現出來者,遂有形形色色之不同,然而終不外力學規律。我們悟得此理,才可以處理事變,才可以教育民眾。
人的思想感情,本是以直線進行,但表現出來,卻有許多彎彎曲曲、奇奇怪怪的狀態,其原因出於人群眾多,力線交互錯綜,相推相引,又加以境地時時變遷,各人立足點不同,觀察點不同,所以明明是直線,轉變成曲線。例如:我們找一塊直線板,放在黑板上,用白墨順著直線板畫一線,此線當然是直線,假使畫直線之時,黑板任意移動,結果所畫之線,就成為曲線了。我們如把愛因斯坦的相對論運用一般人事上,就可把這個道理解釋明白。
■縫衣匠 選自《三百六十行圖集(上冊)》
古者縫紉之事,婦女職之,故曰錦繡纂組害女紅者也,自後世婦女專刺繡為工,二紉製衣服遂有專司其職者,呼之曰裁縫,亦曰成衣匠。
人人有一心,即人人有一力線,各力線俱向外發展,宜乎處處衝突,何以平常時,衝突之事不多見?因為力線有種種不同:有力與力不相交的,此人做甲事,彼人做乙事,各不相涉。有力與力相消的,例如有人起心,想害某人,旋想他的本事也大,我怕敵他不過,因而中止。有力與力相合的,例如抬轎的人,舉步快慢,自然一致。有力與力相需的,例如賣布的和縫衣匠,有布無人縫,有人縫無布賣,都是不行,相需互用,自然彼此相安。又有大力製止了小力的,例如小孩玩得正高興的時候,父母命他作某事,他心中雖是不願,仍不能不作,是父母之力把他的反對力製服了。又如交情深厚的朋友,小有違忤,能夠容忍,因為彼此間的凝結力很大,小小衝突之力,不能表現。諸如此類,我們下細考察,即知人與人相接,力線交互錯綜,如網一般,有許多線,不惟不衝突,反是相需相成,人類能夠維係,以生存於世界,就是這個原因。
通常的人,彼此之力相等,個個獨立,大本事人,其力大,能夠把他前後左右幾個人吸引來成一個團體,成了團體以後,由合力作用,其力更大,又向外麵吸引,越吸引越大,其勢力就遍於天下。東漢黨人,明季黨人,就是這種現象。如果同時有一人,力量也大,不受他的吸引,並且把自己前後左右幾個人吸引成一團體,也是越吸引越大,就成了對峙的兩黨。宋朝王安石派的新黨,司馬光派的舊黨,是這種現象,程伊川(程頤)統率的洛黨,蘇東坡統率的蜀黨,也是這種現象,現在各黨之對峙,也是這種現象。兩黨相遇,其力線之軌道,與兩人相遇一樣。凡當首領的人,貴在把內部衝突之力取消,一致對外,如其不然,他那團體,就會自行解散。有些團體,越受外界壓迫,越是堅固,有些一受壓迫,即行解體,其原因即在那當首領的人,能否統一內部力線,不關乎外力之大小。
有人說:群眾心理,與個人心理不同,個人獨居的時候,常有明了的意識,正當的情感,一遇群眾動作,身入其中,此種意識情感,即完全消失,隨眾人之動作為動作。往往有平日溫良謙讓的人,一入群眾之中,忽變而為獷厲囂張、橫不依理的暴徒。又有平日柔懦卑鄙的人,一入群眾之中,忽變而為熱心公義,犧牲身命的誌士。法人黎朋著《群眾心理》一書,曆舉事實,認為群眾心理,不能以個人心理解釋之,其實不然,我們如果應用力學規律,就可把這個道理說明。
人人有一心,即人人有一力,一人之力,不敵眾人之力,群眾動作,身入其中,我一己之力,被眾人之大力相推相蕩,不知不覺,隨同動作,以眾人的意識為意識,眾人的情感為情感,自己的腦筋,就完全失去自主的能力了。因為有這個道理,所以當主帥的人,才能驅千千萬萬的平民效命疆場,當首領的人,才能指揮許多黨徒為殺人放火的暴行。
個人獨居的時候,以自己之腦筋為腦筋,群眾動作,是以首領之腦筋為腦筋。當首領的人,隻要意誌堅強,就可指揮如意。史稱:“李光弼入軍,號令一施,旌旗變色。”俗語說:“強將手下無弱兵”,就是這個道理。
水之變化,依力學規律而變化,吾人心理之變化,也是依力學規律而變化。每每會議場中,平靜無事,忽有一人登台演說,慷慨激昂,激情立即奮發,釀成重大事變,此會議場中的眾人,猶如深潭的水一般,堤岸一崩,水即洶湧而出,漂房舍,殺人畜,勢所不免。所以我們應付群眾暴動的方法,要取治水的方法,其法有三:(1)如係堰塘之水,則登高以避之,等他流幹了,自然無事;(2)如係有來源之水,則設法截堵,免其橫流;(3)或疏通下遊,使之向下流去。水之動作,即是力之動作,我們取治水之法,應付群眾,斷不會錯。
兩力平衡,才能穩定,萬事萬物以平為歸,水不平則流,物不平則鳴,資本家之對於勞工,帝國主義之對於弱小民族,不平太甚,可斷定他終歸失敗。處順利之境,心要變危,處憂危之境,又要有一種邁往之氣,使發散收縮二力保其平衡,才不失敗。達而在上的人,態度要謙遜,窮而在下的人,誌氣要高亢,不如此則不平。倘若在上又高亢,我們必說他驕傲,在下又謙遜,我們必說他卑鄙。此由我們的心,是一種力結成的,力以平為歸,所以我們的心中,藏得有一個平字,為衡量萬事萬物的標準,不過自己習而不察罷了。心中之力,與宇宙之力,是相通的,故我之一心,可以衡量萬物,王陽明(王守仁)的學說,就是從這個地方生出的。
人事變化之軌道
我們做一切事,與夫國家製定法令製度,定要把路線看清楚,又要把引力離力二者支配均平,才不至發生窒礙。我們詳考世人的行事和現行的法令製度,以力學規律繩之,許多地方都不合,無怪乎紛紛擾擾,大亂不止。
我們既說“心理依力學規律而變化”,力之變化,可用數學來說明,故心理之變化,也可用數學來說明。力之變化,可繪出圖來,尋求他的軌道。一部二十五史,是人類心理留下的影像,我們取曆史上的事,本力學規律,把他繪出圖來,即知人事紛紛擾擾,皆有一定的軌道。作圖之法,例如心中念及某事,即把那作為一個物體。心中念及他,即是心中發出一根力線,與之連結。心中喜歡他,即是想把他引之使近,如不喜歡,即是想把他推之使遠,從這相推相引之中,就可把軌道尋出來。
孫子曰:“吳人越人相惡也,當其同舟共濟而遇風,其相救也,如左右手。”這是舟將沉下水,吳人越人,都想把舟拖出水來,成了方向相同的合力線,所以平日的仇人都會變成患難相救的好友。凡是曆史上的事,都可本此法把他繪成旁圖研究。
吳人越人相惡圖
韓信背水陣,置之死地而後生,是漢兵被陳餘之兵所壓迫,前麵是大河,是死路,惟有轉身去,把陳餘之兵推開,才有一條生路。人人如此想,即成了方向相同之合力線,所以烏合之眾,可以團結為一。其力線之方向,與韓信相同,所以韓信就坐收成功了。
張耳、陳餘,稱為刎頸之交,算是至好的朋友。後來張耳被秦兵圍了,求陳餘救之,餘畏秦兵強,不肯往,二人因此結下深仇。這時張耳將秦兵向陳餘方麵推去,陳餘又將秦兵向張耳方麵推來,力線方向相反,所以至好的朋友,會變成仇敵,卒之張耳幫助韓信,把陳餘殺死泜水之上。
■項羽(前232年-前202年)秦末農民起義領袖。名籍,字羽。下相(屬於今天江蘇宿遷)人。前209年,秦末隨項梁發動農民起義,並大破秦軍主力。秦亡後自立為西楚霸王。後在楚漢戰爭中為漢王劉邦所敗,在烏江(今安徽和縣東北)自刎而死。其以“勇戰”著稱,是中國古代傑出的軍事家。
嬴秦之末,天下苦秦苛政,陳涉振臂一呼,山東豪俊,一齊響應,陳涉並未派人去聯合,何以會一齊響應呢?這是眾人受秦的苛政久了,人人心中都想把他推開,利害相同,心理相同,就成了方向相同之合力線,不消聯合,自然聯合。
劉邦項羽,起事之初,大家誌在滅秦,目的相同,成了合力線,所以異姓之人,可以結為兄弟。後來把秦滅了,目的物已去,現出了一座江山,劉邦想把他搶過來,項羽也想把他搶過來,力線相反,異姓兄弟就血戰起來了。
再以高祖與韓彭諸人的關係言之,當項羽稱霸的時候,高祖心想:隻要把項羽殺死,我就好了。韓彭諸人也想:隻要把項羽殺死,我就好了。思想相同,自然成為合力線,所以垓下會師,立把項羽殺死。項羽既滅,他們君臣,無合力之必要,大家的心思,就趨往權力上去了。但是權力這個東西,你占多了,我就要少占點,我占多,你就要少占點,力線是衝突的,所以高祖就殺起功臣來了。
唐太宗取隋,明太祖取元,起事之初,與漢朝一樣,事成之後,唐則弟兄相殺,明則功臣族滅,也與漢朝無異。大凡天下平定之後,君臣力線,就生衝突,君不滅臣,臣就會滅君,看二力之大小,定彼此之存亡。李嗣源佐唐莊宗滅梁滅契丹,莊宗之力,製他不住,就把莊宗的天下奪去了。趙匡胤佐周世宗破漢破唐,嗣君之力,製他不住,也把周之天下奪去了。這就是劉邦不殺韓彭諸人的反麵文字。
光武平定天下之後,鄧禹、耿弇諸人,把兵權交出,閉門讀書,這是看清了光武的路線,自己先行走開。宋太祖杯酒釋兵權,這是把自己要走的路線明白說出,叫他們自家讓開,究其實,漢光武、宋太祖的心理,與漢高祖的心理是一樣,我們不能說漢高祖性情殘忍,也不能說漢光武、宋太祖度量寬宏,隻能說是一種力學公例。
嶽飛想把中原挽之使南,秦檜想把中原推之使北,嶽飛想把徽欽挽之使南,高宗想把徽欽推之使北,高宗與秦檜,成了方向相同之合力線,其方向恰與嶽飛相反,嶽飛一人之力,不敵高宗、秦檜之合力,故三字冤成,嶽飛不得不死。
曆史上凡有阻礙路線的人,無不遭禍,劉先帝殺張裕,諸葛亮請其罪,先帝曰:“芳蘭生門,不得不鋤。”芳蘭何罪?罪在生非其地。趙太祖伐江南,徐鉉乞緩師,太祖曰:“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酣睡何罪?罪在睡非其地。古來還有件奇事:狂裔華士(伯夷)、昆弟(叔齊)二人,上不臣天子,下不友諸侯,耕田而食,鑿井而飲,這明明是空穀幽蘭,酣睡自家榻上,宜乎可以免禍了;太公至營丘,首先誅之,這是甚麼道理呢?因為太公在那個時候,挾爵祿以驅遣豪傑,偏偏有兩個不受爵祿的,橫亙前麵,這仍是阻了路線,如何容他得過?太公是聖人,狂裔華士是高士,高士阻了路線,聖人也容他不過,這可說是普通公例了。
逢蒙殺羿,是先生阻了學生之路;吳起殺妻,是妻子阻了丈夫之路,高祖分羹,是父親阻了兒子之路;樂羊子食羹,是兒子阻了父親之路;周公誅管蔡,唐太宗誅建成、元吉,是兄阻弟之路、弟阻兄之路。可見力線衝突了,就是父子兄弟夫婦,都不能幸免的。王猛明白這個道理,見了桓溫,改仕苻秦;殷浩不然,即遭失敗。範蠡明白這個道理,破了吳國,泛舟五湖;文種不然,即被誅戮。此外如韓非囚秦,子胥伏劍,嵇康見誅,阮籍免禍,我們試把韓非諸人的事實言論考一下,又把殺韓非的李斯,殺子胥的夫差,和容忍阮籍、誅戮嵇康的司馬昭各人心中注意之點尋出,考他路線之經過,即知道:或衝突,或不衝突,都有一定的公例存乎其間。
王安石說:“天變不足畏,人言不足恤,祖宗不足法。”道理本是對的,但他在當日,因這三句話,得了重謗,我們今日讀了,也覺得他盛氣淩人,心中有點不舒服,假使我們生在當日,未必不與他衝突。陳宏謀說:“是非審之於己,毀譽聽之於人,得失安之於數。”這三句話的意義,本是與王安石一樣,而我們讀了,就覺得這個人和藹可親。這是甚麼道理呢?因為王安石仿佛是橫亙在路上,凡有“天變”、“人言”、“祖宗”從路上經過,都被他拒絕轉去。陳宏謀是把“己”字、“人”字、“數”字,列為三根平行線,彼此不相衝突。我們聽了王安石的話,不知不覺,置身“人言不足恤”那個人字中,聽了陳宏謀的話,不知不覺,置身“毀譽聽之於人”那個人字中,我們心中的力線,也是喜歡他人相讓,不喜歡他人阻攔,所以不知不覺,對於王陳二人的感情就不同了。我們如果悟得此理,應事接物,有無限受用。
力學中有偶力一種,也值得研究。宋朝王安石維新,排斥舊黨,司馬光守舊,排斥新黨,兩黨主張相反,其力又複相等。自力學言之:“兩力線平行,強度相等,方向相反,是為偶力作用。”磨子之旋轉不已,即是此種力之表現。宋自神宗以來,新舊兩黨,迭掌政權,相爭至數十年之久,宋室政局遂如磨子一般,旋轉不已,致令金人侵入,釀成南渡之禍。我國辛亥而後,各黨各派,抗不相下,其力又不足相勝,成了偶力作用,政局也如磨子般旋轉,日本即乘之而入。
人世一切事變,乃是人與人接觸發生出來的,一個人,一個我,我們可假定為數學上之二元,一個Y,一個X,依解析幾何,可得五線:(1)二直線;(2)圓;(3)拋物線;(4)橢圓;(5)雙曲線。人事千變萬化,總不外人與人相接,所以任如何逃不出這五種軌道。本章前麵所舉諸例,皆屬乎二直線,第二章甲乙兩圖,第三章之丙圖,則屬乎圓,此外還有拋物、橢圓、雙曲線三種,敘述如下:
甚麼是拋物線呢?我們向外拋出一石,這是一種離心力,地心吸力,吸引此石,是一種向心力,石之離心力,中不破地心吸力,終於下墜,此石所走之路線,即是拋物。弱小民族,對於列強所走路線,是拋物線。例如:高麗人民想獨立,這是對於日本生出一種離心力,而日本用強力把它製伏下去。衝不破日本的勢力範圍,等於拋出之石衝不破地心吸力,終於墜地一般。
我們拋出之石,假定莫得地麵阻擋,此石會繞過地心,仍回到我之本位,而旋繞不已,成為地球繞日狀態。這種路線,名曰橢圓,是離心力和向心力二者結合而成。自數學上言之,有一點至兩定點之距離,其和恒等,此點之軌跡,名曰橢圓,其和恒等者,即其值恒等之謂也。買賣之際,顧客交出金錢,店主交出貨物,二者之值相等,即可看作一物。這是顧客拋出一物,繞過店主,回到他的本位,在店主方麵看來,也是拋出一物,繞過顧客,回到他的本位,成一種橢圓形,買賣二家,就心滿意足了。顧客有金錢,不必定向某店購買,這是離心力,但他店中的貨足以引動顧客,又具有引力。店主有貨物,不必定賣與某客,這是離心力,但他懷中的金錢,足動店主,又具有引力。由引力離力的結合,顧客出金錢,店主出貨物,各遂所欲,交易遂成,是為橢圓狀態。
又如自由結婚,某女不必嫁某男,而某男之愛情,足以係引他,某男不必定娶某女,而某女之愛情,足以係引他,引力離力,保其平衡,也係橢圓狀態。
地球繞日,引力和離力,兩相平衡,成為橢圓狀態,故宇宙萬古如新。社會上一切組織,必須取法這種狀態,才能永久無弊。我國婚姻舊製,由父母主持,一與之齊,終身不改,缺乏了離力,所以男女兩方,有時常感痛苦。
■小夫 妻吳友如作
外國資本家專橫,工人不入工廠做工,就會餓死,離不開工廠,缺乏了離力,所以要社會革命。至若有離力而無引力,更是不可,上古男女雜交,子女知有母而不知有父,這是缺乏了引力。我國各種團體,猶散沙,也是缺乏了引力,所以政治家創製度,不可不把離心向心二力配置均平。
有一點至兩定點之距離,其差恒等,此點之軌跡,名曰雙曲線,其形狀,有點像兩張弓反背相向一般。凡兩種學說,成兩種行事,背道而馳,可稱為走入雙曲線軌道。例如性善說和性惡說,二者恰相反對,對方俱持之有故,言之成理,越講得精微,相差越遠,猶如雙曲線越引越長,相離越遠一樣,究其實,無非性善惡之差,是謂其差恒等。又如入世間法,和出世間法,二者是背道而馳的,利己主義和利人主義,二者也是背道而馳的,凡此種種,皆屬乎雙曲線。橢圓繪出圖來,有兩個心,雙曲線繪出圖來,也有兩個心,橢圓之圖,是兩心相向,雙曲線之圖,是兩心相背,所以我與人走入橢圓軌道,彼此相需相成,若走入雙曲線軌道,心理上就無在不背道而馳。
我們把各種力線詳加考察,即知我與人相安無事之路線有四:(1)不相交之線。我與人目的物不同,路線不同,各人向著目的物進行,彼此不生關係。平行線,是永遠不相交,有時雖不平行,而尚未接觸,亦不生關係;(2)合力線。我與人利害相同,向著同一之目的進行,如前麵所說吳越人同舟共濟是也;(3)圓形宇宙事事物物,天然是排得極有秩序的。詳玩甲乙丙三圖,即知凡事都有一定範圍,我與人有一定的界限,倘能各守界線,你不侵我之範圍,我不侵你之範圍,彼此自然相安;(4)橢圓形。前麵所說自由貿易、自由結婚等是也。凡屬權利義務相等之事,皆屬乎此種。
四線中,第一、第三兩種線的結果,是利己而無損於人,或利人而無損於己。第二、第四兩種線的結果,是人己兩利。我們每遇一事,當熟察人己力線之經過,如走此四線,人與我絕不會生衝突。
我們把上述四種線求出,就可評判各家學說和各種政令之得失。我國古人有所謂“萬物並育而不相害,道並行而不相悖”者,合得到第一種線;有所謂“通功合作”者,合得到第二種線;有所謂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者,合得到第三種線;有所謂“通功易事”者,合得到第四種線。西人謂:人人自由,以他人之自由為界限,合得到第三種線,都是對的。尼采的超人主義,其病在損人,托爾斯泰的無抵抗主義,其病在損己,律以四種,俱不合,故俱不可行。
二直線也,圓也,拋物線也,橢圓也,雙曲線也,五者,是人與人相遇之路線,而此五線是變動不居的,隻要心理一變,其線即變。例如:吳之孫權,蜀之劉備,各以荊州為目的物,孫權把荊州向東拖,劉備把荊州向西拖,力線相反,故郎舅決裂,夫婦生離,關羽見殺,七百裏之連營被燒,吳蜀二國,儼成不共戴天之仇。後來諸葛亮提出魏為目的物,約定共同伐魏,就成了方向相同之合力線,二國感情,立即融洽,合作到底,後來司馬昭伐蜀,吳還起兵相救,聽說劉禪降了,方才罷兵。這就是心理改變,力線即改變之明證。
我國從前閉關自守,不與外國相通,是不相交之二直線,五口通商而後,受帝國主義之壓迫,欲脫其勢力範圍而不能,是走的拋物線,一旦起而抗戰,與帝國主義成一反對形勢,彼此背道而馳,即為兩心相背之雙曲線。我們聯合被侵略者,向之進攻,即成為合力線。帝國主義,經過一番重懲之後,翻然悔悟,工業國進農業國,通功易事,以其所有,易其所無,就成為兩心相向之橢圓狀態。將來再進化,世界大同了,合全球而為一個國家,就成為一個圓心之圓形了。所以這幾種線的軌道,是隨時可以改易的,隻看乎人心理如何罷了。
性善說、性惡說,二者背道而馳,是雙曲線狀態,倘知人性是渾然一體,無所謂善,無所謂惡,即成為渾然之圓形了。入世法和出世法,背道而馳,利己主義和利人主義,背道而馳,這都是雙曲線,倘能把他融會貫通,入世出世,原是一理,利己利人,原是一事,則又成為圓形了。
我們做一切事,與夫國家製定法令製度,定要把路線看清楚,又要把引力離力二者支配均平,才不至發生窒礙。我們詳考世人的行事和現行的法令製度,以力學規律繩之,許多地方都不合,無怪乎紛紛擾擾,大亂不止。
孟子說:“規矩,方圓之至也,聖人,人倫之至也。”第一句是對的,第二句就不對。我們執規以畫圓,執矩以畫方,聚五洲萬國之人而觀之,不能說不圓,不能說不方。惟聖人則不然,孔子、釋迦、耶穌、穆罕默德,皆所謂聖人也,諸聖人定下的規律,各不相同,以此聖人之規律,繩彼聖人之信徒,立生衝突,其故何哉?蓋聖人之規律,乃尺也、鬥也、秤也,非畫圓之規,畫方之矩也;諸聖人之尺鬥秤,長短大小輕重,各不相同,隻在本鋪適用。今者世界大通,天涯比鄰,一市之中,有了幾種尺鬥秤,此世界文化所由衝突也。所以法令製度,如果根據聖人的學說製定出來,當然不能通行世界。力學規律,為五洲萬國所公認,本章所述五種線,是從力學規律出來的,是規矩,不是尺鬥秤,依以製定法令製度,一定通行五洲萬國。
世界進化三個階段
凡人無論思想方麵或行為方麵,都是依著力學規律,以直線進行,然其結果,所表現者,乃是曲線,不是直線,這是甚麼道理呢?因為向前進行之際,受有他物牽引,而兩力又相等,遂成為圓形。古人說:“循環無端。”環即圈子即是說:宇宙一切事物之演進,始終是循著一個圈子,旋轉不已。
人世一切事變,從人類行為生出來的,人類行為,從心理生出來的,而人之心理,依力學規律而變化,故世界進化,逃不出力學規律。
世界進化,乃是一種力在一個區域內動作,經過長時間所成之現象也。其間共有三物,一曰力,二曰空間,三曰時間。我們可認為是數學上之三元,其最顯著者,為擺線式與螺旋式。古人說:“天道循環無端,無往不複。”今人說:“人類曆史,永無重複。”我們把兩說合並起來,就成為擺線式或螺旋式。
凡人無論思想方麵或行為方麵,都是依著力學規律,以直線進行,然其結果,所表現者,乃是曲線,不是直線,這是甚麼道理呢?因為向前進行之際,受有他物牽引,而兩力又相等,遂成為圓形。古人說:“循環無端。”環即圈子即是說:宇宙一切事物之演進,始終是循著一個圈子,旋轉不已。這個說法,可舉例來說明:假如我們在地球上麵,無論東西南北,任取一直線向前進行,無絲毫偏斜,結果仍回到原來之地點,因為我們站在地麵,是被地心力吸著的,開步向前走,是擺脫地心吸力,而以離心力向前進行,然而仍被地心力吸著。由離心力、向心力兩相結合,其路線遂成為圓形,而回到原來之地點,任走若幹遍,俱是如此,是之謂“循環無端”。然而世界之進化,則不為圓周形,而為擺線形或螺旋線形。
甚麼是擺線呢?我們取一銅元,在桌上滾起走,其圓周所成之線,即是擺線。銅元能滾者,力也,滾過的地方,空間也,不斷的滾者,時間也。銅元旋轉不已,周而複始,是謂“循環無端”。其路線,一起一伏,對直前進,是謂“永無重複”。宇宙事物之演進,往往有此種現象,如日往月來,寒往暑來,周流不息,是為“循環無端”,然而日月遞更,寒暑代運,積之則為若幹萬萬年,雖是循環不已,實是前進不已,這算是擺線式的進化。
有人說:“人的意誌為物質所支配。”又有人說:“物質為人的意誌所支配。”殊不知:物質與意誌是互相支配的。歐洲機器發明而後,工業大興,人民的生活情形,隨之而變,固然是物質支配了人的意誌,但機器是人類發明的,發明家費盡腦力,機器才能出現,工業才能發達,這又是人的意誌支配了物質。這類說法,與英雄造時勢、時勢造英雄是一樣的。有了物理、數學等科,才能產生牛頓;有了牛頓,物理、數學等科,又生大變化。有了鹹、同的時勢,才造出曾、左諸人;有了曾、左諸人,又造出一個時勢,猶如雞生蛋,蛋生雞一般,看起來是輾轉相生,其實是前進不已。後之蛋,非前之蛋,後之雞,非前之雞,物質支配人的意誌,人的意誌又支配物質,時勢造英雄,英雄又造時勢,而世界就日益進化了。雞與蛋和心與物,都是一物體之兩方麵,雞之外無蛋,蛋之外無雞,心之外無物,物之外無心,二者之進化,都等於一個銅元在桌上滾起走,有點像擺線式的進化。
我們細加研究,即知日往月來,寒往暑來,和雞生蛋,蛋生雞這類現象,是純粹的擺線式進化,因為日月也,寒暑也,雞與蛋也,狀態始終如一,等於一個銅元之狀態始終如一,其畫出之線,一起一伏,也始終如一。惟英雄造出的時勢,較造英雄的時勢,更為進步,物質與意誌,輾轉支配,也是後者較前者為進步。其現象則為曆時愈久,社會文明愈進步,而政治家和科學家之智能,亦愈進步,其形式與擺線式微異,而為螺旋線的進化。
甚麼是螺旋線呢?我們手執一塊直角三角板,以長邊為軸,旋轉一周,所成體積,即是圓錐體。假如用圓錐體的鑽子去鑽木頭,這鑽子所走的路線,即是螺旋線,豎的方麵越深,橫的方麵越寬,世界即是以此種狀態而進化的。我們取一截竹子,用一針在竹上橫起畫一圈,此針本是以直線進行,然而始終是在這個圈上旋轉不已,是之謂“循環無端”。假設此針進行之際,有人暗中把竹子輕輕拖起走,則此針畫出之線,絕不能與經過之路線重合,是之謂“永無重複”。針之進行是力,畫出之圈是空間,其拖起走,則屬乎時間,但世界進化,不是在竹子上畫,乃是在筍子畫圈,乃是從尖筍畫起走,有人持筍尖拖之,其線越畫越長,圈子越畫越大,因筍子即圓錐形也。
禹會諸侯於塗山,執玉帛者萬國,成湯時三千國,周武王時一千八百國,春秋時二百四十國,戰國時,隻有七國,到了秦始皇時,天下就一統了。其現象是:曆時越久,國之數目越少,其麵積越大,這即是豎的方麵越深,橫的方麵越寬,是為螺旋式進化。豎的方麵者,時間也;橫的方麵者,空間也。現在五洲萬國的形勢,絕像我國春秋戰國時代,由進化趨勢看去,終必至全球混一而後止。所異者,從前是君主時代,嬴秦混一,有一個皇帝高踞其上,現在是民主時代,將來全球混一,是十八萬萬人共同做皇帝。
宇宙事事物物之演變,都是離心力和向心力互相作用生出來的,有一力以直線進行,同時又有一相反之力牽製之,遂不得不作回旋狀態,而又前進不已,即成為擺線狀態或螺旋線狀態,日月迭更,寒暑代運,雞與蛋輾轉相生,是未參有人類意誌的,隻是循著自然之道而行,故依擺線式進化,始終如一,機器與時勢,是參有人類意誌,而人類天性,是力求進步的,故依螺旋式進化,曆時愈久,路線愈擴大。國際之關係,全是人類的意誌作用,所在依螺旋式進化,必至全球混一而後止。人類是日求進步的,社會是日益文明的,全球混一,特文明進步之一幕耳。全球混一後,社會文明,又依螺旋式前進,而無有終止,其現象亦猶日月迭更,寒暑代運,依擺線式前進,而無有終止也。
人事千變萬化,都是由離心、向心二力生出來的,離心者,力之向外發展也,向心者,力之向內收斂也,發展到極點,則收斂,收斂到極點又能發展,此即古人所說,盈虛消長,循環無端也。以虛為起點,由是而發展則為長,發展到極點則為盈,到了極點即收斂而為消,收斂到極點則為虛,由虛而又為長,為盈,為消,為虛,是之謂“循環無端”。春夏秋冬,即盈虛消長之現象也。春者長也,夏者盈也,秋者消也,冬者虛也。一部易經和老子道德經,俱是發明此理,所謂物極必反也。所以宇宙間事事物物,都是正負二力,互為消長,此古人治國,所以有一張一弛之說也。嬴秦荷虐,漢初則治之以黃老,劉璋暗弱,孔明則治之以申韓,都是順應此種趨勢的。
我們合古今事變觀之,大約可分三個時期:以婚姻製度言之,上古時男婦雜交,生出之女子,知有母而不知有父,這個時候的婚製,離心力勝過向心力,是為第一時期。後來製定婚製,子女婚姻,由父母主持,一與之齊,終身不改,向心力勝過離心力,是為第二時期。現在已入第三時期了,某女不必定嫁某男,而某男之愛情,足以係引他,某男不必定娶某女,而某女之愛情,足以係引他,離心、向心二力,保持平衡,就成第三時期的自由婚製。此種婚製,本帶得有點回旋狀態,許多青年,看不清此種趨勢,以為應該回複到上古那種雜交狀態,就未免大錯了。
人民的自由,也可分三個時期。上古人民,穴居野處,純是一盤散沙,是為第一時期。後來受君主之壓製,言論思想,極不自由,是為第二時期。經過一番革命,政府幹涉的力量與人民自由的力量保持平衡,是為第三時期。自力學方麵言之,第一時期,離心力勝過向心力:第二時期,向心力勝過離心力:第三時期,向心離心二力,保持平衡。第三時期中,參得有第一時期的自由,帶得有點回旋狀態。盧梭生當第二時期之末,看見此種回旋趨勢,誤以為應當回複第一時期,所以他的學說,完全取第一時期之製以立論,以返於原始自然為第一要義。他說:“自然之物皆善,一入人類之手,乃變而為惡。”他的學說,有一半合真理,有一半不合真理。因其有一半合真理,所以當時備受一般人之歡迎。因其有一半不合真理,所以法國革命實行他的學說,釀成非常的騷亂,結果不得不由政府加以幹涉,卒至政府之幹涉與人民之自由保持平衡,法國方能安定。
民主主義流行久了,法西斯主義之獨裁,因而出現,這都是正負二力互為消長之表現。自墨索裏尼倡出法西斯主義後,希特勒和日本軍閥,相繼仿效,因而造成世界第二次大戰,其獨裁製度,已越過時勢之需要,可斷言:此種獨裁製,不久必將倒斃,另有一種製度代之。此種製度,一定是民主主義和獨裁主義兩種結合而成的。
■不纏足運動 選自1910年《神州日報》
人類分配貲財的方法,也分三個時期。上古時人民渾渾噩噩,猶如初生小兒,不知欺詐,不知儲蓄,隻有公共的貲財,並無個人的私財,這是有公而無私,是為第一時期。再進化,人類智識進步,自私自利之心,日益發達,把公共的貲財攘為個人私有,這是有私而無公,是為第二時期。再進化,人類智識更進步,公私界限,有明了認識,把公有的貲財歸之社會,私有的貲財歸之個人,公與私並行不悖,是為第三時期。我們現在所處的時代,是第二時期之末,第三時期之始。關於經濟方麵,應該把公私界限劃分清楚,公者歸之公,私者歸之私,社會才能相安無事。
中國從前,自詡為聲明文物之邦,以為周公的製度和孔孟的學說好到極點,鄙視西歐,不值一顧,此為第一時期。自甲午、庚子兩役而後,驟失自信力,以為西洋的製度和學說,無一不好到極點,鄙視中國,不值一顧,此為第二時期。至今則入第三時期了,既不高視西洋,也不鄙視中國,總是平心考察,是者是之,非者非之,這是折衷於第一時期和第二時期之間。我國初與歐人接觸,龐然自大,以為高出外國之上。自從兩次戰敗,遂低首降心,屈處列強之下。到了第三時期,我國與列強立於平等線上,這也是折衷於第一時期和第二時期之間。
總之,世界進化,都是正負二力互為消長,處在某一時期,各種現象,都是一致,猶如天寒則處處皆寒,天熱則處處皆熱。現在帝國主義盛行,同時資本主義也盛行,而工商界也就有汽車大王、煤油大王、鋼鐵大王、銀行大王等等出現,民族間就有自誇大和民族是最優秀民族,日耳曼民族是最優秀民族,凡此種種都是第二時期殘餘之說。跟著就入第三時期,帝國主義消滅,資本主義消滅,工商界某某大王和某某最優秀民族,這類名詞也消滅,這是必然的趨勢。所以主持國家大計者,必須看清世界趨勢,順而應之,如其不然,就會受天然之淘汰。
達爾文學說八點修正
達爾文在禽獸社會中,尋出一種原則,如果用之於禽獸社會,我們盡可不管,而今公然用到人類社會來了,我們當然可以批駁他,人類社會中,尋得出達爾文這類科學家,禽獸社會中,尋不出達爾文這類科學家,足證兩種社會截然不同,故達爾文的學說,不適用於人類社會。”
我同友人談及達爾文,友人規戒我道:“李宗吾,你講你的厚黑學好了,切不可涉及科學範圍。達爾文是生物學專家,他的種源論,是積數十年之實驗,把昆蟲草木,飛禽走獸,一一考察遍了,證明不錯了,才發表出來,是有科學根據的。你非科學家,最好是不涉及他,免鬧笑話。”我說道:“達爾文可稱科學家,難道我李宗吾不可稱科學家嗎?二者相較,我的學力,還在達爾文之上,何以故呢?他的種源論,是說明禽獸社會情形,我的厚黑學,是說明人類社會情形,他研究禽獸,隻是從旁視察,自身並未變成禽獸,與之同處,於禽獸社會情形,未免隔膜,我則居然變成人,並且與人同處了數十年,難道我的學力,不遠在達爾文之上?達爾文在禽獸社會中,尋出一種原則,如果用之於禽獸社會,我們盡可不管,而今公然用到人類社會來了,我們當然可以批駁他,人類社會中,尋得出達爾文這類科學家,禽獸社會中,尋不出達爾文這類科學家,足證兩種社會截然不同,故達爾文的學說,不適用於人類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