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燭
這樣紅的燭!
詩人啊!
吐出你的心來比比,
可是一般顏色?
紅燭啊!
是誰製的蠟--給你軀體?
是誰點的火--點著靈魂?
為何更須燒蠟成灰,
然後才放光出?
一誤再誤;
矛盾!衝突!
紅燭啊!
不誤,不誤!
原是要\"燒\"出你的光來--
這正是自然底方法。
紅燭啊!
既製了,便燒著!
燒罷!燒罷!
燒破世人底夢,
燒沸世人底血--
也救出他們的靈魂,
也搗破他們的監獄!
紅燭啊!
你心火發光之期,
正是淚流開始之日。
紅燭啊!
匠人造了你,
原是為燒的。
既已燒著,
又何苦傷心流淚?
哦!我知道了!
是殘風來侵你的光芒,
你燒得不穩時,
才著急得流淚!
紅燭啊!
流罷!你怎能不流呢?
請將你的脂膏,
不息地流向人間,
培出慰藉底花兒,
結成快樂底果子!
紅燭啊!
你流一滴淚,灰一分心。
灰心流淚你的果,
創造光明你的因。
紅燭啊!
\"莫問收獲,但問耕耘。\"李白篇
醉月頻中聖,
迷花不事君。
--李白
李 白 之 死
世俗流傳太白以捉月騎鯨而終,本屬荒誕。此詩所述亦憑臆造,無非欲借以描畫詩人底人格罷了。讀者不要當作曆史看就對了。
我本楚狂人,
鳳歌笑孔丘。
--李白
一對龍燭已燒得隻剩光杆兩枝,
卻又借回已流出的濃淚底餘脂,
牽延著欲斷不斷的彌留的殘火,
在夜底喘息裏無效地抖擻振作。
杯盤狼籍在案上,酒壇睡倒在地下,
醉客散了,如同散陣投巢的烏鴉;
隻那醉得最很,醉得如泥的李青蓮
(全身底骨架如同脫了榫的一般)
還歪倒倒的在花園底椅上堆著,
口裏喃喃地,不知到底說些什麼。
聲音聽不見了,嘴唇還喋著不止;
忽地那絡著密密紅絲網的眼珠子,
(他自身也象一個微小的醉漢)
對著那怯懦的燭焰瞪了半天:
仿佛一隻餓獅,發見了一個小獸,
一聲不響,兩眼睜睜地望他盡瞅;
然後輕輕地緩緩地舉起前腳,
便迅雷不及掩耳,忽地往前撲著--
象這樣,桌上兩對角擺著的燭架,
都被這個醉漢拉倒在地下。
\"哼哼!就是你,你這可惡的作怪,\"
他從咬緊的齒縫裏泌出聲音來,
\"礙著我的月兒不能露麵哪!
月兒啊!你如今應該出來了罷!
哈哈!我已經替你除了障礙,
驕傲的月兒,你怎麼還不出來?
你是瞧不起我嗎?啊,不錯!
你是天上廣寒宮裏的仙娥,
我呢?不過那戲弄黃土的女媧
散到六合裏來底一顆塵沙!
啊!不是!誰不知我是太白之精?
我母親沒有在夢裏會過長庚?
月兒,我們星月原是同族的,
我說我們本來是很麵熟呢!\"
在說話時,他沒留心那黑樹梢頭
漸漸有一層薄光將天幕烘透,
幾朵鉛灰雲彩一層層都被烘黃,
忽地有一個琥珀盤輕輕浮上,
(卻又象沒動似的)他越浮得高,
越縮越下;顏色越褪淡了,直到
後來,竟變成銀子樣的白的亮--
於是全世界都浴著伊的晶光。
簇簇的花影也次第分明起來,
悄悄爬到人腳下偎著,總躲不開--
象個小獅子狗兒睡醒了搖搖耳朵,
又移到主人身邊懶洋洋地睡著。
詩人自身的影子,細長得可怕的一條,
竟拖到五步外的欄杆上坐起來了。
從葉縫裏篩過來的銀光跳蕩,
齧著環子的獸麵蠢似一朵縮菌,
也鼓著嘴兒笑了,但總笑不出聲音。
桌上一切的器皿,接受複又反射
那閃灼的光芒,又好象日下的盔甲。
這段時間中,他通身的知覺都已死去,
那被酒催迫了的呼吸幾乎也要停駐;
兩眼隻是對著碧空懸著的玉盤,
對著他盡看,看了又看,總看不倦。
\"啊!美呀!\"他歎道,\"清寥的美!瑩澈的美!
宇宙為你而存嗎?你為宇宙而在?
哎呀!怎麼總是可望而不可即!
月兒呀月兒!難道我不應該愛你?
難道我們永遠便是這樣隔著?
月兒,你又總愛涎著臉皮跟著我;
等我被你媚狂了,要拿你下來,
卻總攀你不到。唉!這樣狠又這樣乖!
月啊!你怎同天帝一樣地殘忍!
我要白日照我這至誠的丹心,
猙獰的怒雷又砰訇地吼我;
我在落雁峰前幾次朝拜帝座,
額撞裂了,嗓叫破了,閶闔還不開。
吾愛啊!帝旁擎著雉扇的吾愛!
你可能問帝,我究犯了那條天律?
把我謫了下來,還不召我回去?
帝啊!帝啊!我這罪過將永不能贖?
帝呀!我將無期地囚在這痛苦之窟?\"
又圓又大的熱淚滾向膨脹的胸前,
卻有水銀一般地沉重與燦爛;
又象是剛同黑雲碰碎了的明月
濺下來點點的殘屑,眩目的殘屑。
\"帝啊!既遣我來,就莫生他們!\"他又講,
\"他們,那般妖媚的狐狸,猜狠的豺狼!
我無心作我的詩,誰想著罵人呢?
他們小人總要忍心地吹毛求疵,
說那是譏誚伊的。哈哈!這真是笑話!
他是個什麼人?他是個將軍嗎?
將軍不見得就不該替我脫靴子。
唉!但是我為什麼要作那樣好的詩?
這豈不自作的孽,自招的罪?......
那裏?我那裏配得上談詩?不配,不配;
謝玄暉才是千古的大詩人呢!--
那吟''''餘霞散成綺,澄江淨如練''''的
謝將軍,詩既作的那麼好--真好!--
但是那裏象我這樣地坎坷潦倒?\"
然後,撐起胸膛,他長長地歎了一聲。
隻自身的影子點點頭,再沒別的同情?
這歎聲,便似平遠的沙汀上一聲鳥語,
叫不應回音,隻悠悠地獨自沉沒,
終於無可奈何,被寬嘴的寂靜吞了。
\"啊''''澄江淨如練,''''這種妙處誰能解道?
記得那回東巡浮江底一個春天,--
兩岸旌旗引著騰龍飛虎回繞碧山,--
果然如是,果然是白練滿江......
唔?又講起他的事了?冤枉啊!冤枉!
夜郎有的是酒,有的是月,我豈怨嫌?
但不記得那天夜半,我被捉上樓船!
我企望談談笑笑,學著仲連安石們,
替他們解決些紛糾,掃卻了胡塵。
哈哈!誰又知道他竟起了野心呢?
哦,我竟被人賣了!但一半也怪我自身?\"
這樣他便將那成灰的心漸漸扇著,
到底又得痛飲一頓,澆熄了愁底火,
誰知道這愁竟象田單底火牛一般:
熱油淋著,狂風扇著,越奔火越燃,
畢竟誰燒焦了骨肉,犧牲了生命,
那束刃的采帛卻煥成五色的龍文:
如同這樣,李白那煎心烙肺的愁焰,
也便燒得他那幻象底輪子急轉,
轉出了滿牙齒上攢著的\"麗藻春葩\"。
於是他又講,\"月兒!若不是你和他,\"
手指著酒壺,\"若不是你們的愛護,
我這生活可不還要百倍地痛苦?
啊!可愛的酒!自然賜給伊的驕子--
詩人底恩俸!啊,神奇的射愁底弓矢!
開啟瓊宮底管鑰!瓊宮開了:
那裏有鳴泉漱石,玲鱗怪羽,仙花逸條;
又有瓊瑤的軒館同金碧的台榭;
還有吹不滿旗的靈風推著雲車,
滿載霓裳縹緲,彩衣玲瓏的仙娥,
給人們頒送著馳魂宕魄的天樂。
啊!是一個綺麗的蓬萊底世界,
被一層銀色的夢輕輕地鎖著在!\"
啊!月呀!可望而不可即的明月!
當我看你看得正出神的時節,
我隻覺得你那不可思議的美豔,
已經把我全身溶化成水質一團,
然後你那提摯海潮底全副的神力,
把我也吸起,浮向開遍水鑽花的
碧玉的草場上;這時我肩上忽展開
一雙翅膀,越張越大,在空中徘徊,
如同一隻大鵬浮遊於八極之表。
哦,月兒,我這時不敢正眼看你了!
你那太強烈的光芒刺得我心痛。......
忽地一陣清香攪著我的鼻孔,
我吃了一個寒噤,猛開眼一看,......
哎呀!怎地這樣一副美貌的容顏!
醜陋的塵世!你那有過這樣的副本?
啊!布置得這樣調和,又這般端正,
竟同一闋鸞風和鳴底樂章一般!
哦,我如何能信任我的這雙肉眼?
我不相信宇宙間竟有這樣的美!
啊,大膽的我喲,還不自慚形穢,
竟敢現於伊前!--啊!笨愚呀糊塗!--
這時我隻覺得頭昏眼花,血凝心洹;
我覺得我是汙爛的石頭一塊,
被上界底清道夫拋擲了下來,
擲到一個無垠的黑暗的虛空裏,
墜降,墜降,永無著落,永無休止!
月兒初還在池下絲絲柳影後窺看,
象沐罷的美人在玻璃窗口晾發一般;
於今卻已姍姍移步出來,來到了池西;
夜月底私語不知說破了什麼消息,
池波一皺,又惹動了伊嫻靜的微笑。
沉醉的詩人忽又戰巍巍地站起了,
東倒西歪地挨到池邊望著那晶波。
他看見這月兒,他不覺驚訝地想著:
如何這裏又有一個伊呢?奇怪!奇怪!
難道天有兩個月,我有兩個愛?
難道剛才伊送我下來時失了腳,
掉在這池裏了嗎?--這樣他正疑著......
他腳底下正當活潑的小澗注入池中,
被一叢剛勁的菖蒲鯁塞了喉嚨,
便咯咯地咽著,象喘不出氣的嘔吐。
他聽著吃了一驚,不由得放聲大哭:
\"哎呀!愛人啊!淹死了,已經叫不出聲了!\"
他翻身跳下池去了,便向伊一抱,
伊已不見了,他更驚慌地叫著,
卻不知道自己也叫不出聲了!
他掙紮著向上猛踴,再昂頭一望,
又見圓圓的月兒還平安地貼在天上。
他的力已盡了,氣已竭了,他要笑,
笑不出了,隻想道:\"我已救伊上天了!\"劍匣
I built my soul a lordly pleasure-house,
Wherein at ease for aye to dwell.
...................................................
And` While the world runs round andround,'''' I said,
`Reign thou apart, a quiet king,
Still as, while Saturn whirls, his steadfast shade
Sleeps on his luminous ring''''.
To which my soul made answer readily:
`Trust me in bliss l shall abide
In this great mansion, that is built for me,
So royal-rich and wide''''.
--Tennyson--
在生命底大激戰中,
我曾是一名蓋世的驍將。
我走到四麵楚歌底末路時,
並不同項羽那般頑固,
定要投身於命運底羅網。
但我有這絕島作了堡壘,
可以永遠駐劄我的退敗的心兵。
在這裏我將養好了我的戰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