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分不消的玉影上。
啊!這才是人底真色相!
這才是自然底真創造!
自然隻此一副模型;
鑄了月麵,又鑄人麵。
哦!但是我愛這睡覺的人,
他醒了我又怕他呢!
我越看這可愛的睡容,
想起那醒容,越發可怕。
啊!讓我睡了,躲脫他的醒罷!
可是瞌睡象隻秋燕,
在我眼簾前掠了一周,
忽地翻身飛去了,
不知幾時才能得回來呢?
月兒,將銀潮密密地酌著!
睡覺的,撐開枯腸深深地喝著!
快酌,快喝!喝著,睡著!
莫又醒了,切莫醒了!
但是還響點擂著,鼾雷!
我祗愛聽這自然底壯美底回音,
他警告我這時候
那人心宮底禁闥大開,
上帝在裏頭登極了!黃昏
太陽辛苦了一天,
賺得一個平安的黃昏,
喜得滿麵通紅,
一氣直往山窪裏狂奔。
黑黯好比無聲的雨絲,
慢慢往世界上飄灑......
貪睡的合歡疊攏了綠鬢,鉤下了柔頸.
路燈也一齊偷了殘霞,換了金花;
單剩那噴水池
不怕驚破別家底酣夢,
依然活潑潑地高呼狂笑,獨自玩耍。
飯後散步的人們,
好象剛吃飽了蜜的蜂兒一窠,
三三五五的都往
馬路上頭,板橋欄畔飛著。
嗡......嗡......嗡......聽聽唱的什麼--
是花色底美醜?
是蜜味底厚薄?
是女王底專製?
是東風底殘虐?
啊!神秘的黃昏啊!
問你這首玄妙的歌兒,
這輩囂喧的眾生
誰個唱的是你的真義?時 間 底 教 訓
太陽射上床,驚走了夢魂。
昨日底煩惱去了,今日底還沒來呢。
啊!這樣肥飽的鶉聲,
稻林裏撞擠出來--來到我心房釀蜜,
還同我的,萬物底蜜心,
融合作一團快樂--生命底唯一真義。
此刻時間望我盡笑,
我便合掌向他祈禱:\"賜我無盡期!\"
可怕!那笑還是冷笑;
那裏?他把眉尖鎖起,居然生了氣。
\"地得!地得!\"聽那壁上的鍾聲,
果同快馬狂蹄一般地奔騰。
那騎者還仿佛吼著:
\"盡可多多創造快樂去填滿時間;
那可活活縛著時間來陪著快樂?\"二月廬
麵對一幅淡山明水的畫屏,
在一塊棋盤似的稻田邊上,
蹲著一座看棋的瓦屋--
緊緊地被捏在小山底拳心裏。
柳蔭下睡著一口方塘;
聰明的燕子--伊唱歌兒
偏找到這裏,好聽著水麵的
回聲,改正音調底錯兒。
燕子!可聽見昨夜那陣冷雨?
西風底信來了,催你快回去。
今年去了,明年,後年,後年以後,
一年回一度的還是你嗎?
啊?你的爆裂得這樣音響,
迸出些什麼壓不平的古愁!
可憐的鳥兒,你訴給誰聽?
那知道這個心也碎了哦!印象
一望無涯的綠茸茸的--
是青苔?是蔓草?是禾稼?是病眼發花?--
隻在火車窗口象走馬燈樣旋著。
仿佛死在痛苦底海裏泅泳--
他的披毛散發的腦袋
在噤啞無聲的綠波上漂著--
是簇簇的楊樹林鑽出禾麵。
綠楊遮著作工的--神聖的工作!
殷紅的赤膊搖著枯澀的轆轤,
向地母哀求世界底一線命脈。
白楊守著休息的--無上的代價!--
孤零零的一座禿頭的黃土堆,
擁著一個安閑,快樂,了無智識的靈魂,
長眠,美睡,禁止百夢底紛擾。
啊!神聖的工作!無上的代價!快樂
快樂好比生機:
生機底消息傳到綺甸,
群花便立刻
披起五光十色的繡裳。
快樂跟我的
靈魂接了吻,我的世界
忽變成天堂,
住滿了柔豔的安琪兒!美與愛
窗子裏吐出嬌嫩的燈光--
兩行鵝黃染的方塊鑲在牆上;
一雙棗樹底影子,象堆大蛇,
橫七豎八地睡滿了牆下。
啊!那顆大星兒!嫦娥底侶伴!
你無端絆住了我的視線;
我的心鳥立刻停了他的春歌,
因他聽了你那無聲的天樂。
聽著,他竟不覺忘卻了自己,
一心隻要飛出去找你,
把監牢底鐵檻也撞斷了;
但是你忽然飛地不見了!
屋角底淒風悠悠歎了一聲,
驚醒了懶蛇滾了幾滾;
月色白得可怕,許是惱了?
張著大嘴的窗子又象笑了!
可憐的鳥兒,他如今回了,
嗓子啞了,眼睛瞎了,心也灰了:
兩翅灑著滴滴的鮮血,--
是愛底代價,美底罪孽!詩人
人們說我有些象一顆星兒,
無論怎樣光明,隻好作月兒底伴,
總不若燈燭那樣有用一一
還要照著世界作工,不徒是好看。
人們說春風把我吹燃,是火樣的薇花,
再吹一口,便變成了一堆死灰;
剩下的葉兒象鐵甲,刺兒象蜂針,
誰敢抱進他的赤裸的胸懷?
又有些人比我作一座遙山:
他們但願遠遠望見我的顏色,
卻不相信那白雲深處裏,
還別有一個世界--一個天國。
其餘的人或說這樣,或說那樣,
隻是說得對的沒有一個。
\"謝謝朋友們!\"我說,\"不要管我了,
你們那樣忙,那有心思來管我?
你們在忙中覺得熱悶時,
風兒吹來,你們無心地喝下了,
也不必問是誰送來的,
自然會覺得他來的正好!\"風波
我戲將沉檀焚起來祀你,
那知他會燒的這樣狂!
他雖散滿一世界底異香,
但是你的香吻沒有抹盡的
那些渣滓,卻化作了雲霧
滿天,把我的兩眼障瞎了;
我看不見你,便放聲大哭,
象小孩尋不見他的媽了。
立刻你在我耳旁低聲地講:
(但你的心也雷樣地震蕩)
\"在這裏,大驚小怪地鬧些什麼?
一個好教訓哦!\"說完了笑著。
愛人!這戲禁不得多演;
讓你的笑焰把我的淚曬幹!回顧
九年底清華底生活,
回頭一看--
是秋夜裏一片沙漠,
卻露著一顆螢火,
越望越光明,
四圍是迷茫莫測的淒涼黑暗。
這是紅慘綠嬌的暮春時節:
如今到了荷池--
寂靜底重量正壓著池水
連麵皮也皺不動--
一片死靜!
忽地裏靜靈退了,
鏡子碎了,
個個都喘氣了。
看!太陽底笑焰--一道金光,
濾過樹縫,灑在我額上;
如今羲和替我加冕了,
我是全宇宙底王!幻 中 之 邂 逅
太陽落了,責任閉了眼睛,
屋裏朦朧的黑暗淒酸的寂靜,
鉤動了一種若有若無的感情,
--快樂和悲哀之間底黃昏。
仿佛一簇白雲,蒙蒙漠漠,
擁著一隻素氅朱冠的仙鶴--
在方才淌進的月光裏浸著,
那娉婷的模樣就是他麼?
我們都還沒吐出一絲兒聲響;
我剛才無心地碰著他的衣裳,
許多的秘密,便同奔川一樣,
從這摩觸中不歇地衝洄來往。
忽地裏我想要問他到底是誰,
抬起頭來......月在哪裏?人在那裏?
從此猙獰的黑黯,咆哮的靜寂,
便擾得我輾轉空床,通夜無睡。誌願
馬路上歌嘯的人群
泛濫橫流著,
好比一個不羈的青年底意誌。
銀箔似的溪麵一意地
要板平他那難看的皺紋。
兩岸底綠楊爭著
迎接視線到了神秘的盡頭?--
原來那裏是盡頭?
是視線底長度不夠!
啊!主呀!我過了那道橋以後,
你將怎樣叫我消遣呢?
主啊!願這腔珊瑚似的鮮血
染得成一朵無名的野花,
這陣熱氣又化些幽香給他,
好鑽進些路人底心裏烘著罷!
隻要這樣,切莫又賞給我
這一副腥穢的軀殼!
主呀!你許我嗎?許了我罷!失敗
從前我養了一盆寶貴的花兒,
好容易孕了一個苞子,
但總是半含半吐的不肯放開。
我等發了急,硬把他剝開了,
他便一天萎似一天,萎得不象樣了。
如今我要他再關上不能了。
我到底沒有看見我要看的花兒!
從前我做了一個稀奇的夢,
我總嫌他有些太模糊了,
我滿不介意,讓他震破了;
我醒了,直等到月落,等到天明,
重織一個新夢既織不成,
便是那個舊的也補不起來了。
我到底沒有做好我要做的夢!貢臣
我的王!我從遠方來朝你,
帶了滿船你不認識的,
但是你必中意的貢禮。
我興高采烈地航到這裏來,
那裏知道你的心......唉!
還是一個涸了的海港!
我悄悄地等著你的愛潮膨漲,
好浮進我的重載的船艘;
月兒圓了幾周,花兒紅了幾度,
還是老等,等不來你的潮頭!
我的王!他們講潮汐有信,
如今叫我怎樣相信他呢?遊 戲 之 禍
我酌上蜜酒,燒起沉檀,
遊戲著膜拜你:
沉檀燒地太狂了,
我忙著拿蜜酒來澆他;
誰知越澆越烈,
竟惹了焚身之禍呢!花兒開過了
花兒開過了,果子結完了;
一春底香雨被一夏底驕陽炙幹了,
一夏底榮華被一秋底饞風掃盡了。
如今敗葉枯枝,便是你的餘剩了。
天寒風緊,凍啞了我的心琴;
我慣唱的頌歌如今竟唱不成。
但是,且莫傷心,我的愛,
琴弦雖不鳴了,音樂依然在。
隻要靈魂不滅,記憶不死,縱使
你的榮華永逝(這原是沒有的事),
我敢說那已消的春夢底餘痕,
還永遠是你我的生命底生命!
況且永繼的榮華,頓刻的凋落--
兩兩相形,又算得了些什麼?
今冬底假眠,也不過是明春底
更烈的生命所必需的休息。
所以不怕花殘,果爛,葉敗,枝空,
那縝密的愛底根網總沒一刻放鬆;
他總是絆著,抓著,咬著我的心,
他要抽盡我的生命供給你的生命!
愛啊!上帝不曾因青春底暫退,
就要將這個世界一齊搗毀,
我也不曾因你的花兒暫謝,
就敢失望,想另種一朵來代他!
十一年一月二日作
哎呀!自然底太失管教的驕子!
你那內蘊的靈火!不是地獄底毒火,
如今已經燒得太狂了,
隻怕有一天要爆裂了你的軀殼。
你那被愛蜜餞了的肥心,人們講,
本是為滋養些嬉笑的花兒的,
如今卻長滿了愁苦底荊棘--
他的根已將你的心越捆越緊,越纏越密。
上帝啊!這到底是什麼用意?
唉!你(隻有你)真正了解生活底秘密,
你真是生活底唯一的知己,
但生活對你偏是那樣地凶殘:
你看!又是一個新年--好可怕的新年!--
張著牙戟齒鋸的大嘴招呼你上前;
你退既不能,進又白白地往死嘴裏鑽!
高步遠眺的命運
從時間底沒究竟的大道上踱過;
我們無足輕重的蟻子
糊裏糊塗地忙來忙去,不知為什麼,
忽地裏就斷送在他的腳跟底......
但是,那也對啊!......死!你要來就快來,
快來斷送了這無邊的痛苦!
哈哈!死,你的殘忍,乃在我要你時,你不來,
如同生,我不要他時,他偏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