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創作家與革命(1 / 1)

近年以來,革命成了一種全世界的口頭的熟語,於是有所謂革命文藝發生,就中無產階級文藝尤在引起世間的注意。茲試一考察文藝創作與革命的關係。

先請聽培耐德的話:

“現今全世界瀕於危殆,非施一種急救,災禍將立至了:如此的妄想,世間人都抱著。這在社會革命家是當然要抱的妄想,從藝術家的常識說,卻是非竭力反對不可的見解。不消說,這世界是非常壞的世界,但也是非常好的世界。藝術家在任務上雖不能不與理想的世界(Whatoughttobe)有關與,但注重卻應在現實的世界(Whatis)。一切的必要改革如果一旦成就,我們的完全的世界定會像冰石似地完全冷卻。所以,在這冷卻期未到以前,藝術家當在互相反目戰爭著的幾多見解中,保持自己的平衡。把Whatis來描寫,來享樂。……如果漫然受了性急的改革家的誘惑,脫出藝術家的正路,那麼他的藝術也就將喪失了吧。”

培耐德這話,從純粹的藝術態度立論,原是值得傾聽的。但在主張把藝術作革命的工具的論者,特別在那主張藝術的階級性的無產文藝的論者,恐會不承認吧。

美國馬克斯主義文藝作家奧卜頓·新克拉(UptonSincleir)曾指摘現代文藝上的六種虛偽。(一)藝術至上主義(藝術至上主義所存在之處,文藝與社會都頹廢著),(二)貴族主義(文藝在本質上是大眾的),(三)傳統主義(藝術不是曆史的徒弟),(四)趣味主義(Dilettantism)的邪惡(現實回避,就是退化的明證),(五)文藝的非道德性(一切藝術都有道德性),(六)不認文藝為社會的,道德的,經濟的宣傳的虛偽(一切藝術都是宣傳)。他認所謂革命的文藝者,就是和這六種虛偽相反的文藝。這樣,純藝術論者與革命的藝術論者,其主張的相反,很是明顯,我們在這二相反的道路上,走哪一條好呢?

聰明的讀者讀了我前麵各項的論議,想已可窺測我個人對於這問題的大略的態度了吧。為使他更明白起見,再在這裏敘述一下。

我以為:凡是偉大的文藝作家,應該都是一種的革命者。所謂革命,種類很多,但其本質隻是因襲的打破,價值的重估。文藝作家是有銳利的敏感的,故常例對於某一世象能在舉世未覺醒其矛盾以前,感到了來描寫。曆來改造要求的第一聲,往往從文藝作家筆上傳出,他們對於時代有著驚人的嗅覺,他們是時代的先驅者。新克拉的所謂一切文藝都是宣傳,在這意義上是不錯的話。

但革命是多方麵的事,文藝作家對於革命也是有其領域。他們的任務在乎肉薄時代的空氣,他們所追求的不是學問,不是曆史,乃是時代的氣氛。自然,作家之中也盡有做實際上的革命行動的,如屠格涅夫有一時代(一八六○年),曾在英國的《警鍾》報上執筆鼓吹過革命。但在他的小說中,我們隻能見到時代的不安(據克魯泡特金的批評:他的小說,合起來不啻俄國的文明史),卻未曾見到他的政治意見。他當作小說家,是一味描寫時代,忠實地隻盡了文藝家的任務的。

以上是但就一般的革命與文藝的關係說的。如果把革命局限在經濟上說,那末所謂革命文藝者,就是無產階級(Profetarian)文藝了。

由馬克思的經濟史觀看來,文化畢竟是經濟生活的上層構造。從前的文化隻是資產階級(Bourgeois)的文化,一旦社會革命,普洛列太裏亞抬起頭來,特別有普洛列太裏亞文化出現。一切宗教政治道德藝術等等都要頓呈改觀,而文藝亦不得不改其麵目。從前的文藝是鮑爾喬文藝,今後所要求的,是普洛列太裏亞的文藝。所謂普洛列太裏亞文藝者,簡單地說,就是表現勞動階級的心理與意識的文藝。

現代的文化是鮑爾喬的文化。鮑爾喬文化的快要沒落,是不可掩的事實。現代文藝是鮑爾喬文化的產物,當然不合於將來,起而代之的不消說是普洛列太裏亞文藝了。

普洛列太裏亞文藝在今日,已成了世界的問題了。蘇俄本土不必說,在我國文壇上已成了論戰的題目。有的主張如此,有的主張如彼,詳細情形讓讀者自己去就了新聞雜誌書冊會看。我也不想加入論戰中去,在這裏隻表明我自己的意見而已。

據我的見解,真正的普洛列大裏亞文藝,在近的將來是不能出現的。在已有無產階級作家的蘇俄本土及別國不知道,至少在我國是一時不能出現的。我國(也許不但我國)現代的作家,不論其目前資產之有無,在其教養上、經曆上、趣味上,甚而至於生活上,都是鮑爾喬。他們的文藝作品,大眾的普洛列太裏亞能到手入目與否且不管,其內容無論怎樣地富於革命性,決不能成為真正的普洛列太裏亞的生命上的滋養料。即使能設身處地,替普洛列太裏亞說話,但究非真由內部滲出的東西,隻仍是鮑爾喬所見到的一種世相而已。

文藝是體驗的產物,真的普洛列太裏亞文藝當然有待於普洛列太裏亞自己。普洛列太裏亞的文化總有一天會出現的,普洛列太裏亞文藝的成立也可預想。至於在過渡期中,所能看到的尚隻是其萌芽或混血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