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陸小曼(1925年3月3日)(1 / 1)

這實在是太慘了,怎叫我愛你的不難受?假如你這番深沉的冤屈,有人寫成了小說故事,一定可使千百個同情的讀者滴淚。何況今天我處在這最尷尬最難堪的地位,怎禁得不咬牙切齒的恨,肝腸迸裂的痛心呢?真的太慘了。我的乖!你前生作的是什麼孽,今生要你來受這樣慘酷的報應。無論折斷一花,尚且是殘忍的行為,何況這生生的糟蹋一個最美最純潔最可愛的靈魂?真是太難了。你的四圍全是細精鐵壁你便有翅膀也難飛。咳,眼看著一隻潔白美麗的稚羊,讓滿麵橫肉的屠夫擎著利刀向著它刀刀見血的蹂躪謀殺,——旁邊站著不少的看客。那羊主人也許在內,不但不動憐惜反而稱讚屠夫的手段,好像他們都掛著饞涎想分嚐美味的羊羔哪。咳!這簡直的不能想。實有的與想像的悲慘的故事我也聞見過不少。但我愛,你現在所身受的卻是誰都不曾想到過,更有誰有膽量來寫?我勸你早些看哈代那本\"Jude The Obscure\"吧。那書裏的女子Sue,你一定很同情她。哈代寫的結果叫人不忍卒讀。但你得明白作者的意思。將來有機會我對你細講。咳!我真不知道你申冤的日子在哪一天!實在是沒有一個人能明白你,不明白也算了,一班人還來絕對的冤你。阿呸!狗屁的禮教,狗屁的家庭,狗屁的社會,去你們的。青天裏白白的出太陽;這群兩腳,血管的水全是冰涼的。我現在可以放懷地對你說:我腔子裏一天還有熱血,你就一天有我的同情與幫助。我大膽的承受你的愛,珍重你的愛,永保你的愛。我如其憑愛的恩惠,還能從性靈裏放射出一絲一縷的光亮,這光亮全是你的。你盡量用吧!假如你能在我的人格思想裏發現有些須的資養與溫暖,這也全是你的,你盡量使吧!最初我聽見人家誣蔑你的時候,我就熱烈的對他們宣言,我說:你們聽著,先前我不認識她,我沒有權利替她說話;現在我認識了她,我絕對的替她辯護。我敢說如其女人的心曾經有過純潔的好的,就是□(原文此處為“□”)一個。Her heartis as Pure and unsoiled as any women''''s heart can be; and her soul as noble.

現在更進一層了,你聽著這分別。先前我自己仿佛站得高些,我的眼是往下望的。那時我憐你惜你疼你的感情是斜著下來到你身上來的;漸漸的我覺得我看法不對,我不應站得比你高些,我隻能平看著你。我站在你的正對麵,我的淚上的光芒與你的淚上的光芒針對著,交換著。你的靈性漸漸的化入了我的,我也與你一樣的覺悟了,一個新來的影響在我的人格中四布的貫徹。——現在我連平視都不敢了。我從你的苦惱與悲慘的情感裏憬悟了你的高潔的靈魂的真際。這是上帝神光的反映,我自己不由的低降了下去。現在我隻能仰著頭獻給你我有限的真情與真愛,聲明我的驚訝與讚美。不錯,勇敢,膽量,怕什麼?前途當然是有光明的,沒有也得叫他有一個。靈魂有時可以到發黑暗的地獄裏去遊行,但一點神靈的光亮卻永遠在靈魂本身的中心點著。——況且你不是確信你已經找著了你的真歸宿、真想望,實現了你的夢,來讓這偉大的靈魂的結合毀滅一切的阻礙,創造一切的價格,往前走吧!再也不必遲疑。

你要告訴我什麼?盡量的告訴我,像一條河流似的,盡量把他的積源交給無邊的大海。像一朵高爽的葵花,對著和暖的陽光,一瓣瓣的展露她的秘密。你要我的安慰,你當然有我的安慰,隻要我有,我能給你,要什麼有什麼。我隻要你做到你自己說的一句話。——\"Fight on\"。即使命運叫你在得到最後勝利之前碰著了不可躲避的死,我的愛!那時你就死。因為死就是成功,就是勝利。一切有我在,一切有愛在。同時你努力的方向得自己認清,再不容絲毫的含糊,讓步犧牲是有的,但什麼事都有個限度,有個止境。你這樣一朵希有的奇葩,決不是為一對庸俗的父母,為一個庸懦兼殘忍的丈夫犧牲來的。你對上帝負有責任;你對自己負有責任;尤其你對你新發現的愛負有責任。你已往的犧牲已經是夠了,你再不能輕易糟蹋一分半分的黃金光陰。人間的關係是相對的,盡職也有個道理。靈魂是要救度的,肉體也不能永久讓人家侮辱蹂躪;因為就是肉體也含有靈性的。總之一句話:時候已經到了,你得——Assert your own Personality。你的心腸太軟,這是你一輩子吃虧的原因。但以後可再不能過分的含糊了。因為靈與肉實在是不能絕對分家的。要不然Nora何必一定得拋棄她的家,永別她的兒女,重新投入渺茫的世界裏去?她為的就是她自己的人格與性靈的尊嚴。侮辱與蹂躪是不應得容許的。且不忙,慢慢的來。不必悲觀,不必厭世,隻要你抱定主意往前走,決不會走過頭,前麵有人等著你。以後信,你得好好的收藏起,將來或許有用。——在你申冤出氣時的將來,但暫時切不可泄漏。切切!

1925年3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