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九回(2 / 3)

順治帝這時也不打算到哪裏去,低頭隻顧向前直走。其時天將破曉,寒露侵衣,身上略略覺得有些寒冷。又走了半晌,天色已是大明。晨曦初上,照大地猶若黃金。順治帝惘惘地隻望著叢林深處走去,猛聽得當當的雲板聲激蕩耳鼓,如晨鍾清磬,把順治帝驚覺過來。抬頭瞧時,見一個癩頭和尚,眇一目跛著一足,挑了一副破香擔,擔上懸著一幅墨龍。左手雲板,右手木棰,走一步打一下。順治帝見那和尚來得蹊蹺,就立住了腳問道:“你那瘋和尚,在這荒山野地走來走去幹些什麼?”那癩和尚聽了,舉手答道:“俺在尋俺的師父。”順治帝說道:“你師父叫什麼?”癩和尚指著擔上的畫道:“你不見俺那幅畫嗎?俺師父喚作龍空和尚,在圓寂的那天,對俺說道:‘我將投生塵俗,有墨龍一幅,未畫雙睛。待過三九之年,你可下山去打尋,有人替你畫上點睛,那就是我的後身到了。’”說罷,又從香擔內取出破衲一襲,拂塵一柄,念珠一串,紫砂缽一個,都遞給順治帝道:“這是俺師父的遺物。”順治帝檢視破衲、拂塵、念珠、紫砂缽等物,好似是自己的舊物,心上不由得起了一種感動,叫癩和尚在擔上取出一枝禿筆來,向那幅墨龍添上眼睛。果然,那龍有了眼睛,張牙舞爪大有駕雲上天的氣概。

癩和尚看了,慌忙跪倒在地下,不住地磕頭道:“師父到今天才來,幾乎想煞俺也。”順治帝被他一叫師父,心裏頓有所悟,便脫去身上的箭衣,披了破衲。笑對癩和尚說道:“你看三十年故物,今日還我本來麵目。”癩和尚笑道:“忽去忽來,忽來忽去。來來去去,都是幻夢浮雲。去即是來,來即是去,無非浮雲幻夢。”順治帝大笑道:“是哪裏來?是哪裏去?什麼幻夢浮雲,實是無什麼幻,更無什麼的夢。幻是更非幻,夢亦更無夢,都是濛濛空空。”癩和尚撫掌道:“阿彌陀佛!西方路上有蓮台,無葉無枝雪玉堆。”順治帝道:“色是空兮空是色,碧雲擁護踏風來。”癩和尚笑道:“好了!好了!女菩薩等夠多時了。”順治帝道:“哪裏的女菩薩?”癩和尚合掌閉目笑道:“玉泉宮的女菩薩師父難道忘了嗎?”順治帝笑道:“真的嗎?”和尚笑道:“似真似假,似假似真;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順治帝大笑道:“好!好!”於是那癩和尚挑起香擔,順治帝拿了拂塵念珠,托了紫缽。師徒兩個上清涼山去了。

後人見清涼山(五台山)上,於月白風清的時候,常有一對璧人徘徊於碧樹綠蔭中。如迫近瞧看便忽然不見。時人詠清涼山詩,就中有一首七絕道:

綠楊香草氣如蘭,倩影雙雙夜漏殘。

古刹紅牆留古跡,梵聲豔影兩清寒。

相傳清涼山上的倩影,一個是順治帝,一個是董小宛。夕陽西垂,暮色蒼茫中就可以見兩人攜手往來山麓,俗人指為仙跡。

那時清廷的諸親王,四處找尋順治帝,毫無影蹤。皇太後也無可如何,隻得召洪承疇進宮。商議了半天,當即擬成遺詔。一麵宣傳出去,謂順治帝暴崩,召集親王大臣,奉皇太子即位,改明年為康熙元年。諡順治帝為世祖皇帝,尊佟佳氏為太後,晉皇太後為太皇太後。順治帝暴崩的消息傳播開去,一時議論紛紛,很多揣測之辭。當時專製帝國,就是耳聞目睹也不敢直道。到了乾嘉時代,才稍有人吐露出來,但也不能直書,不過假名記載罷了。

在康熙帝嗣位後,太皇太後想起小內監跟順治帝往西山,董小宛有清涼山再見的一句話。於是同了八歲的小皇帝(康熙繼統年隻八齡),駕著鑾輦臨幸清涼山。到了清涼寺了,有一個癩和尚,閉著一隻眼,歪斜著嘴。渾身的泥垢足有三四寸厚,坐在石階上捫虱。見太皇太後和康熙帝進寺,也不知道迎接行禮。太皇太後問他的話,三句不答兩句。再和他說話,卻是耳朵聾的。太皇太後問了他半晌,仍然沒有頭緒,隻得和康熙帝遊玩了一番。見山色如黛,鬆聲盈耳,流水潺潺,悵望了一會兒,掃興而歸。

光陰如箭,轉眼這位康熙帝已有十二歲了,居然臨朝聽政。批答奏牘,雖元勳老臣也為折服。而對於政事尤為明察,朝中大小臣工都凜凜自守,不敢有非分之行。這時因三藩變叛的風聲日緊,康熙翻閱舊諭,見有命平西王吳三桂率師出鎮關東一節。便召內大臣鼇拜問道:“平西王吳三桂,至今猶坐鎮滇中,這上諭是幾時頒發的?”鼇拜奏道:“三桂擁有重兵,先皇曾有諭旨,令他移鎮。三桂挨延不應,本應削藩逮問,恐一旦激變,所以因循未敢實行。”康熙帝怒道:“目下天下日漸太平,使外藩坐擁大兵,終非朝廷之福。宜設法解除他們的兵權,自應從移師入手。他如不聽,隻好出兵征剿一途了。”鼇拜頓首稱是。康熙帝便親下手諭,著平西王吳三桂即日移師關東,如再遷延,是藐視國法。又命豫撫哈銘,總督蔡毓榮,雲南撫台魯鏡元暗中秘密戒備。提防三桂有變,立即會師征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