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太守聽了,拍著他外甥的肩頭,說道:“好一個有誌氣的孩子!隻怕舉世渾濁?一人獨清。你上了萬言書,非但得不到好處,反惹下大禍來,倒不是玩的。我勸你還是莫問是非,多喝幾杯酒吧!”
說著,招呼丫鬟替厚卿斟上酒,舅甥兩人,傳杯遞盞,歡笑痛飲起來。
朱太守這時有了七分醉意廣便吩咐把五位姬人喚出來,說:“今日甥兒在此,不可不求一樂。甥舅和父子一般,原不用什麼避忌,你們快揀那好的曲兒彈唱起來。”
一句話未了,那巫雲、楚岫、醉綠、漱霞因一班姬人一齊調弄樂器。眠雲趁著珠喉,唱一曲《醉花枝》,楚雲也唱了一折《淩波曲》。這《淩波曲》是說甄後的故事,朱太守作了,親自教給眠雲的。曲詞道:
“燃豆萁,釜中泣;乘飛鳧,波中立。有心得,無心失。殺賊今年為此奴,沉水神交夢有無?父兄子弟爭一偶,獨不念彼亦袁家之新婦!”
一句一折,折到高處,餘音娓娓,繞梁不斷。朱太守聽唱自己做的詞兒,襯著嬌喉,愈覺得意,早不覺連喝著三大觥,酩酊大醉。飛紅上來,扶著太守進臥房睡去。
這裏榮氏見丈夫出了席,便招呼五匣姬人一齊坐下吃酒。
這五個姬人,個個都是綺年玉貌,愛說笑遊玩的;見了申厚卿是一位公子哥兒,品貌又美,性情又和順,誰不要和他去兜搭!
大家搶著你一杯我一杯勸他的酒。厚卿原是大酒量,越是多吃了酒,越是愛多說話兒。那班姬人問他:“哥兒在京城地方,可有宮裏的新鮮故事講幾樁給我們聽?”
厚卿聽了,忙丟下酒杯,連說:“有,有!如今的煬帝,原是一個好色之徒,他在宮中幹的風流事體多呢!文帝原有兩個兒子,都是獨狐太後所生。大兒子楊勇,早年立為太子;第二個兒子,就是當今皇帝。當時取名楊廣,先封晉王,出居晉陽;無奈煬帝久有謀奪皇位的心思,他雖封藩在外,卻時時行些賄賂,盡些小心在文帝的近臣身上。那班近臣都替煬帝說好話。煬帝也時時進宮去,在父王跟前盡些孝道。
“獨孤皇太後原是寵愛小兒子的,又時時在文帝跟前替煬帝說話。煬帝又結識上了越國公楊素,裏外合力,生生地把一位無罪的東宮廢了,改立如今的皇上做太子。那煬帝改住東宮,天天在先帝宮中廝混。當時有一位陳氏宣華夫人,原是先帝所寵愛的,夜夜招幸。
“先帝已是年老了,又在色欲上麵,不免有些過度。不多幾天,弄出一身病來。宣華夫人和先帝正在情濃,見先帝有病,便日夜不離,侍奉湯藥;那煬帝也要博一個純孝的名兒,時刻在父皇龍床前周旋。這時煬帝和宣華夫人天天見麵,他見宜華夫人的打扮:黛綠雙娥,鴉黃半額。蝶練裙不長不短,鳳綃衣宜寬宜窄。腰肢似柳,金步播曳翠鳴珠;鬒發如雲,玉搔頭掠青拖碧。雪乍回色,依依不語;春山脈脈,幽妍清倩。依稀是越國的西施,婉轉輕盈;絕勝那趙家合德,豔冶銷魂,容光奪魄。真個是‘回頭一看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
榮氏聽了笑說道:“癡孩子!美便美罷了,念這一段酸詞兒做什麼?”
厚卿自己也覺好笑,說道:“甥兒也是隨嘴念念罷了。總之一句話,煬帝是一個好色的人,他在宮裏天天和美人廝混,豈有不動心的道理?有一天,煬帝進宮去問候先帝病情;正在分宮路口,遇到宣華夫人,他便搶上前去深深一揖,趁勢把袍袖在宣華夫人的裙邊一拂。裙底下露出宣華夫人的小腳兒來。
“宣華夫人見這情形,知道煬帝來意不善,急回身找路走時,早被煬帝上前來把身子攔住。嘴裏說什麼:‘俺楊廣久慕夫人仙姿,今日相逢,實是天緣,倘蒙夫人錯愛,我楊廣生死不忘!’這些醜話。他竟涎皮涎臉地向宣華夫人懷中撲去,嚇得宣華夫人不敢從分宮路走,依舊轉身向文帝的寢宮中逃去。
“文帝這時正病得氣息奄奄,昏昏沉沉地睡著;宣華夫人被煬帝追得慌張,急匆匆地逃進寢宮,不料頭上一股金釵被簾鉤抓下,巧巧落在一隻金盆上麵,哨的一聲響,猛可的把文帝從睡夢中驚醒過來。這時宣華夫人已走近龍床,隻見她氣喘籲籲,紅暈滿臉;文帝是久病的人,易動肝火,見了這情形,便怒聲喝問。宣華夫人知道事情重大,便低著脖子不敢作聲。文帝看了,愈加怒不可抑,顫著聲音喝道:‘什麼事兒如此驚慌?快快說來!你若不說,便當傳內侍立刻賜死!’
“宣華夫人見自己到了生死關頭,沒奈何隻得跪倒在龍床前,一麵淌著眼淚,慢慢地把煬帝調戲她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文帝不聽猶可,聽了這個話,氣得他日瞪口呆,半響說不出話來;掙了多時,才掙出一句:‘這淫賤的畜生!’一口氣轉不過來,便暈倒在龍床上。
“宣華夫人慌得忙抱住文帝的身體,大聲哭喊起來。一時裏那獨孤皇後和三宮六院的妃子,統統趕進寢宮去。煬帝也得了風聲,隻是不敢去見父皇,卻躲在寢宮門外探聽消息。這裏文帝隔了多時,才轉過一絲悠悠的氣來。見了獨孤太後,便拿手指著太後的臉,氣急敗壞地說道:‘全是皇後誤我,枉廢了吾兒楊勇!’又一迭連聲說:‘快傳旨宣楊素進宮!’”
厚卿說到這裏,覺得口幹了,便擎起酒杯要向嘴裏倒。榮氏忙攔住說:“冷酒吃不得的,快換熱酒來!”
這才把他的話頭打斷。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