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金盒傳來子占父妾 淩波步去儂奪郎心(1 / 3)

範陽太守府的內室裏,正排家宴,一群姬妾們,正圍住一個少年哥兒坐著,聽那哥兒嘴裏滔滔不絕地說隋煬帝風流故事,說得有聲有色。那姬妾們都聽怔了,滿桌麵排列著好酒好萊,也忘記去吃它;那兩旁站立著的奴仆丫鬟,也聽出了神,忘了傳酒遞萊。直到這少年厚卿說得嘴幹了,才把話頭打斷,榮氏勸他吃些酒菜。內中一個醉綠,最是急性人,她正聽到好處,如何肯罷休,便一迭連聲地央告著道:“好哥兒,快講給我們聽!那文帝要傳楊素,後來便怎麼樣呢?”

厚卿吃幹了一杯熱酒,眠雲湊趣兒,夾過一片麂肉兒送在厚卿跟前,厚卿忙站起來道了謝,拿筷子夾起吃了。又接下去說道:“這裏煬帝在偏殿候信,文帝傳喚楊素,自有他的心腹太監前去報信;煬帝便吩咐他去候在朝門外,若見楊素到來,千萬先引他到偏殿裏見我。此時文帝臥病日久,百官無主,日日齊集在朝房中問安;忽見皇帝有旨意宜召越國公楊素,便一齊到午門外來探聽消息。

“那楊素早已和煬帝通了聲氣,聽得一聲宣傳,便隨兩個內史官走進宮來。到大興殿前,早有幾個太監上前來圍住。嘴裏說:‘東宮有請。’楊素何等奸雄,他豈有不明白之理!待到得偏殿,見煬帝滿臉慌張之色,見了楊素,便上去抓住袖子,低低地說道:‘公倘能使孤得遂大誌,定當終身報答大德!’楊素聽了,隻說得‘殿下放心’四個字,便匆匆隨著內史官走進文帝寢宮去。

“文帝一見楊素,便大聲說道:‘卿誤我大事!悔不該立楊廣這個畜生!’楊素聽了,故作詫異的神色道:‘太子一向仁孝恭儉,並無缺德,今何故忽違聖心?’文帝氣憤憤地說道:‘好一個仁孝恭儉!這全是平日的假惺惺。如今他欺朕抱病,竟潛伏宮中,逼占庶母;似這樣的禽獸,豈可托付國家大事?朕病勢甚重,眼見不能生存;卿是朕的心腹老臣,諒來決不負朕。朕死以後,必須仍立吾兒楊勇為嗣皇帝,千萬勿誤!’楊素聽到這裏,陡然變了臉上的顏色,冷冷地說道:‘太子是國家的根本,國本豈可屢易?老臣死不敢奉詔!’

“文帝聽楊素說出這個話來,早氣得渾身打戰,戟指罵道:‘老賊明明與畜生同謀,叛逆君父;朕被你們欺瞞,生不能處你們於極刑,死去變成厲鬼,也不饒你們的性命!’聽他喉間一絲氣兒,越說越促。說到末一句,聲嘶力疾,喘不過氣來。他還死掙著大呼:‘快喚吾兒楊勇來!快喚吾兒楊勇來!’一口血噴到羅帳上,猛把兩眼一翻,便把身子挺直,不言不語了。

“文帝死過以後,楊素真地幫助煬帝登了皇帝大位。從此楊素的權勢,便壓在煬帝上麵,他引進了許多奸臣,什麼蕭懷靜、麻叔謀一班人,橫行不法,鬧成如此的局麵。好在這煬帝自從即了皇帝位以後,從來不問朝政;他這時有了三宮六院,八十一禦妻,盡夠他淫樂的了,但他總念念不忘那位宣華夫人。他做天子的第三天,見各處宮院妃嬪夫人都來朝賀過,獨不見那宣華夫人前來朝賀。他便忍不得了,把預備下的一個金盒兒,外麵封了口,禦筆親自簽了字,打發一個太監去賜與宣華夫人。

“那宣華夫人,自從那天違拗了煬帝,不肯和煬帝做苟且之事。如今見文帝死了,煬帝又接了皇帝位,知道自己得罪了新皇帝,將來不知要受怎的罪,獨自坐在深宮裏愁腸百結,又羞又惱。後來她橫了心腸,準備一死,便也不去朝賀。他又想自己究竟是新皇帝的庶母,諒也奈何我不得。

“正是回腸九曲的時候,忽見一個內侍,雙手捧了一個金盒子,走進宮來,說道:‘新皇帝賜娘娘的,盒內還有物件,皇上吩咐須娘娘親手開看。’宮女上去接來。宣華夫人看時,見盒子四周都是皇封封著,那盒口處,又有禦筆畫押。

“宣華夫人疑心是煬帝賜他自盡的毒藥,想自己綺年玉貌,被文帝選進宮來,陪伴年老皇上,已是萬分委屈的了;如今卻因為要保全名節,得罪了新皇帝,不想便因此斷送性命。一陣心酸,早不覺兩行珠淚,直向粉腮兒上落下來。宮中許多侍女,見宣華夫人哭得淒涼,便也忍不住陪著她淌眼淚。合個宮中,哭得天昏地暗。那送金盒來的太監,守候得不耐煩了,便一迭連聲地催她開盒。

“宣華夫人,延挨一回,哭泣一回;到末一次,她被內侍催逼不過,把牙齒咬一咬,小腳兒一頓,嗤地一聲,揭破封皮,打開盒兒來一看。轉不覺把個宣華夫人看怔了。這金盒裏,原來不是什麼毒藥,卻端端正正地放著一個同心結子。左右宮女,都圍上去一看,一齊歡喜起來,說道:‘娘娘千喜萬喜!’倒把個宣華夫人,弄得嬌羞無地。她把盒兒一推,轉身去坐在床沿上,低頭不語。

“那內侍見宜華夫人既不收結子,又不謝恩,便又催她說:‘娘娘快謝了恩,奴才好去複旨!’兩旁的宮女,誰不巴望夫人得寵,大家也可以得點好處,便你一句我一句,勸她說:‘娘娘正在妙年,難道就竟在長門深巷中斷送了終身?如今難得新天子多情,不但不惱恨娘娘,還要和娘娘結個同心,娘娘正可以趁著盛年,享幾時榮華富貴。’這宣華夫人原是個風流自賞的美人,如今聽了眾人的勸,由不得歎了一口氣說道:‘新天子如此多情,我也顧不得了!’當下嫋嫋婷婷地站起來伸著纖指把結子取出,又向金盒拜了幾拜。那內侍接過盒子,複旨去了。

“這裏宣華宮的侍女,知今天新皇上要臨幸太妃,便急急忙忙把宮中打掃起來;放下繡幕,撇下禦香,那一張牙床上,更收拾得花團錦簇,大家靜悄悄地候著。看看初更時分,不見禦輦到來;過了二更時分,也不見動靜。快到三更了,大家正在昏昏欲睡的時候,忽聽得遠遠嚈嚈喝道的聲音。大家驚醒過來,一齊搶到宮門外去守候著。隻見禦道上一簇紅燈,照著一位風流天子,步行而來。

“原來煬帝初登帝位,六宮新寵,真是應接不暇,在蕭後跟前,又須周旋周旋。又因子占父妾,給旁人看見,究屬不妥;故意延挨到夜靜更深時候,悄悄地來會宣華。這宣華夫人在宮中,又驚又喜,又羞又愧,弄得情思昏昏,不覺和衣在床上矇矓睡去;忽被宮女上來悄悄地推醒,也不由分說,簇擁著走出宮來,在滴水簷前,和煬帝相遇,身旁的太監,高擎著紅燈,照在宣華夫人臉上。宣華夫人不由得匍匐在地,低低地稱了一聲‘萬歲’。煬帝見了,慌忙上前用手攙住,領著走進宮去。

“這時屋內紅燭高燒,階前月色橫空,映在宣華夫人臉上,嬌滴滴越顯紅白。煬帝把宣華的手兒一引,引在懷前,低低地說道:‘今夜朕好似劉阮入天台!’宣華夫人隻側著頸兒,不言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