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煬帝又說道:‘朕為夫人寸心如狂,前日之事,幾蹈不測,算來都隻為夫人長得美麗風流,使朕心蕩。如今天緣湊合,疏燈明月,又見仙容,夫人卻如何慰藉朕心?’煬帝連問數次,宣華不覺流下淚來,說道:‘賤妾不幸,已侍先皇,名分所在,勢難再薦。前日冒犯之處,原出於不得已,萬望萬歲憐恕,況陛下三千粉黛,豈無國色?何必下顧殘花敗柳?既汙聖身,又喪賤節,還望陛下三思。’
“煬帝聽了,笑道:‘夫人話原是好話,無奈朕自見夫人以後,早已魂銷魄散,寢食俱忘;夫人倘不見憐,誰能治得朕的心病?’好個隋煬帝,他說到這裏,便深深地向宣華夫人作下揖去,慌得宣華夫人忙把煬帝的袖兒拉住,便情不自禁,抬頭向煬帝臉上一看,月光正照在皇帝臉上,見他眉清目秀,好一個風流少年。自古嫦娥愛少年,煬帝如此軟求哀懇,宣華夫人心中早已下了一個‘肯’字,隻是羞答答說不出口來。
“正在這當兒,左右送上筵宴來。煬帝吩咐:‘把筵席移在簷前,今夜陪伴娘娘賞月。’便攙了夫人的手,同步出簾幕來。
“此時宮禁寂靜,月光如水;花影樹蔭,參差庭院。煬帝和宣華夫人相對坐在席上,真好似月宮神女,蓬島仙郎。煬帝滿斟一杯,遞與夫人道:‘好景難逢,良緣不再;今夜相親,願以一杯為壽。’宣華接著,含羞說道:‘天顏咫尺,恩威並重;今夜定情,但願陛下保始終耳!’說著,也斟了一杯,送在煬帝手裏。
“他兩人一言一笑,漸漸親熱起來。宣華夫人薄醉以後,風情畢露,輕盈旖旎,把個煬帝弄得神魂顛倒,一時裏搔不著癢處。淺斟低笑,看看已是月移鬥換,宮漏深沉,煬帝站起來,握住宣華夫人的手,在月光下閑步了一回,方才並肩攜手,同進寢宮去。一個墜歡重拾,一個琵琶新抱,他兩人你憐我愛,早把先帝的恩情一生的名義置之度外。那時甥兒在京裏聽得有人傳下來兩首詩兒,專說煬帝和宣華夫人的故事道:
月窟雲房清世界,天姝帝子好風流。
香翻蝶翅花心碎,妖嫩鶯聲柳眼羞。
紅紫癡迷春不管,雨雲狼藉夢難收。
醉鄉無限溫柔處,一夜魂消已遍遊。
不是桃夭與合歡,野鴛強認作關雎。
宮中自喜情初熱,殿上誰憐肉未寒?
談論風情直暢快,尋思名義便辛酸!
不須三複傷遺事,但作繁華一夢看。”
榮氏聽他甥兒說完了,笑說道:“孩子這樣好記性,羅羅嗦嗦說了一大套,又把詞兒也記上了。”
眠雲接著說道:“這一段故事,敢是哥兒編排出來的?怎麼說來活靈活現,好似親眼目睹的一般?聽哥兒說來,當今天子如此荒唐,我卻不信。”
醉綠也接著說道:“俺老爺常有宮裏的人來往,怎麼卻不聽得說有這個?”
厚卿說道:“諸位姨娘有所不知,舅父這裏來往的,都是宮中官員,怎麼能知道內宮的情事?便是略略知道,於自己前程有礙,也決不肯說給外邊人知道。俺家新近來了一個老宮人,他是伺候過宣華夫人來的,空閑無事的時候,他便把皇帝的風流故事,一樁一樁地講給俺聽。這情景雖不能說是俺親眼看見的,卻也和親眼見的差得不遠。”
大姨娘說:“不信當今天子有如此荒唐。”
厚卿笑道:“你不知道當今天子荒唐的事兒正多著呢!這樣糊塗的天子,滿朝都是奸臣,俺便趕得功名,有何用處?”
說著,不覺歎了一口氣。楚岫接著說道:“好哥兒!你說當今天子荒唐的事體多,左右老爺不在跟前,再講究一二件給我們聽聽吧。”
說話之間,飛紅也悄悄出來,接著說道:“好哥兒,你說的什麼,我也不曾聽得呢。如今求你快再說一個給我聽聽,我替哥兒斟一杯酒吧。”
說著,從丫鬟手裏接過酒壺來,走到厚卿跟前,親手把整杯中的冷酒倒去,斟上一杯熱酒,把酒杯擎在厚卿唇前。慌得厚卿忙站起身來,接過酒杯去,連說:“不敢!”
榮氏攔著說道:“你們莫和哥兒胡纏了,哥兒一路風霜,想也辛苦了;再他話也說多了,哥兒在我家日子正長呢,有話過幾天再談,你們勸哥兒多吃幾杯酒,卻是正經。”
飛紅聽了,把紅袖一掠,說道:“勸酒嗎?還是讓我呢。”
說著,回頭喚丫鬟在榮氏肩下排一個座兒坐下,趁著嬌喉,三啊六啊和厚卿猜起拳來。看她一邊說笑著,一邊猜著拳兒,鬢兒底下的兩掛耳墜兒似打秋千似地亂晃著。那臂上的玉釧兒,磕碰著叮叮咚咚地響起來。看看飛紅連輸了三拳,吃下三杯酒去,一時酒吃急了,那粉腮上頓時飛起了兩朵紅雲來;一雙水盈盈的眼珠,卻不住地向厚卿臉上溜去。榮氏在一旁說道:“大姨兒總是這樣蠻幹的,要勸酒也須斯斯文文地行一個令兒,慢慢地吃著,才有意思。”
眠雲聽說行令,她第一個高興,忙說道:“太太快想,俺們行一個什麼令兒,才有趣呢?”
榮氏略低頭想了‘想,說道:“俺們來行一個‘女兒令’吧。第一句要說女兒的性情和言行舉止,都可以,接一句,要用詩書成句。說不出成句的,罰一大觥;說成句不對景的,罰一中杯;說得不錯的,飲一小杯,門杯繳過令,挨次說出。”
飛紅聽了說道:“太太快飲一杯發令,俺預備著罰一大觥呢!”
丫鬟上來,先替榮氏斟一杯。榮氏拿起酒杯來飲幹了,說道:“女兒歡,花須終發月須圓。”
接著便是厚卿說道:“女兒妝,滿月蘭麝撲人香。”
說著便飲過門杯。坐在厚卿肩下的,便是安邦;他年紀小,不懂得這個。
厚卿說道:“我代安弟弟說一個罷。”
眠雲搶著道:“我有一個了,代安哥兒說了罷。”
榮氏點頭道:“你說!你說!”
眠雲道:“女兒裳,文采雙鴛鴦。”
安邦聽眠雲說了,也飲了門杯繳令。安邦肩下,便是飛紅。聽她說道:“女兒嬌,鬢雲鬆,係裙腰。”
下去便是醉綠,說道:“女兒家,綠楊深巷馬頭斜。”
緊接著醉綠坐的,便是漱霞,說道:“女兒悲,橫臥烏龍作妒媒。”